彭安:“跟你联系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柳枝:“他用代号,说是森林。”
彭安:“柳小姐,你的这些话能不能抵住你的这条命,还是未知数。”
柳枝:“彭先生,我不想掺和你们的恩怨,我没有伤害过你,你能不能放我离开?”
彭安:“不是我不放你,而是对方放不放你。如果他们发现你没死,你觉得他们会怎样?”
“彭伯父和彭伯母没事吧?我没有连累他们吧?”柳枝面上的担忧似乎很诚恳,唇色发白,显得眼睛特别大。
彭安:“他们没事,暂时。”
柳枝看向彭安的腿:“彭先生,你……”
彭安没有回答,示意金长明推他离开。
“柳小姐,好好休息。”金长明关上门。
柳枝发现,彭安自始至终没有问过那一个和她长得相像的女人。柳枝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不知道自己与那人相像到何种程度,但彭安的表现……不像有“青睐”的样子啊……
他真的喜欢那一个在东五山的女人吗?
*
二人回到彭安的贵宾房。
金长明说:“原来柳枝真的是天津人,背景很干净。”
彭安突然问:“金律师,你有没有在哪里听过森林这个人?”
金长明想了想,摇头:“我没听过。”
彭安:“以前魏飞滔把这个人叫林叔。”
金长明点头:“所以,确实是魏家在搅局。”
彭安勾起讽刺的唇角:“魏家掌柜真是老糊涂了。魏飞滔是被日本人杀死的,关我什么事。不过照柳枝的说法,魏家掌柜还想留我一命。”
“彭先生,你跟陈先生不一样,你帮达官贵人来钱,他们高兴都来不及。而陈先生,占据上海地盘,吃了魏家的生意,魏家当然恨他比恨你的多。”
彭安:“魏家交由陈展星去解决,那是最好不过。”
毕竟陈展星在东五山待了那么久,肯定手痒了。
*
山风冷冽。
陆姩干了一天的活,到晚上的时候又被叫走。忙完之后,她的手上满是污泥。她在井边打了一桶水,洗了手将袖子折上去,将半截手臂洗干净。
只是这几下,她已经冻得哆嗦,但她坚持洗了一把脸。
第二天起床,她不大舒服,继续去上工。又到晚上,无论穿多少衣服,她都觉得冷。
幸好她攀上了管监婆子的关系,管监婆子见她穿得厚实,没说什么。
到了这天的早上,陆姩好半晌不起床。
管监婆子来喊人:“陆姩,今天你的活计很多很重,再不起床的话你晚上要干到半夜呢。”
陆姩挣扎着起来,喉咙发干,疼得厉害,一开口说话,像是夹了一把沙子。她扛不住了,用一瓶护肤霜去贿赂管监婆子。
管监婆子盯着陆姩的脸:“你用的又是西洋货?难怪呢,细皮嫩肉的。”
“婆婆,我身子不舒服,你能不能通融一下?”
管监婆子斜斜地瞥人:“你就是嘴甜,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她把那瓶护肤霜揣进大棉衣口袋,“这样吧,我给你安排医疗。生病得吃药,之前就有人硬撑着,没扛过去。东五山的大冬天,不知冻死过多少人。”
“是。”说话的时候,陆姩还是背脊发寒。
管监婆子提了一壶酒,正是马水蓉献上去的:“你要不要用酒来暖一暖身子?”
“谢谢婆婆,我怕喝酒误事。”
等管监婆子走远了。李黛说:“我以为她能让你休息半天,没想到还得干活。”
陆姩:“起码能吃药。”
李黛:“你要注意身体。要不,你今天的活都给我吧,我来帮你做。”
“你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陆姩裹了裹手。
不一会儿,管监婆子回来:“我给你申请了医疗,你过去让医生看药,之后再回来干活。”
“是。”
管监婆子又叮嘱:“记住了,就是去开个药,不要耽误时间。”
去医务室的路上,突然像开出了鲜红花朵。陆姩就见一滴滴的血迹。不知从哪里开始,又不知血要流到哪里去。色泽新鲜,红艳,是刚刚有人滴下的血。
陆姩来东五山这么久,还没有进过审讯室。
被审讯的,大多是狱警口中不听话的人。这些人有另外的名称——革命分子。他们一旦入狱,免不了严刑拷打。
典狱长曾经训话,□□和普通犯人不一样,他们的犯罪是在思想上,有组织,有纪律,而且冥顽不灵。
鲜血一直延伸至医务室。
陆姩推开门就见到医生正在抢救一个人。
那人蓬头垢脸,衣服上满是血迹,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陆姩看不清这人的脸,她甚至觉得,受这么重的伤,是生是死都难说。
医生顾不上陆姩,低头急救:“你有什么事?”
“我可能受了风寒。”陆姩说完,咳嗽两声。
医生:“你等一会儿。”
陆姩望了一眼那人。
奇怪的是,从那被头发遮住的眼里,她突然觉得那人的眼珠子向着这边滚了过来。当然,也许是错觉,她连他的眼睛在哪都见不到。
东五山保命的原则就是听话,不该打听的,千万别打听。
陆姩面向中药柜。甘草、当归、黄芪、川穹、枸杞子、肉豆蔻……她一个一个念着中草药的名字,才能假装听不见那人痛苦的低吟。
医生忙了一阵,急匆匆出去了。
陆姩不忍心去看那一个人。
那人发出一个干咳的声音:“啊……”
陆姩终于转过头,只见那人的手费劲地抬起来,很慢,到了半空又迅速垂下去。他在说话。
但她听不清。
医务室的大门敞开着,外面的声响清晰地传来。同样的,里面的声音也能被外面的人听见。
陆姩咳嗽两下,她得回去干活,等下午再来找医生开药吧。她将要出去,病床上的人沙哑地喊出一个模糊的声音。
她停下来,回头望。
那人大喘着气,挤出了一个稍微清晰的三个字:“纪上章。”
陆姩顿时僵在那里。这人受伤声带沙哑,也许是她听错。然而,她的脚步再也无法移动。
“纪上章。”那人第三次喊出这一个名字。
陆姩听得一清二楚,他叫的就是她男朋友的名字。她走到了那人的跟前:“你认识纪上章?”
“我……”
陆姩俯低身子,见到这人囚服的编号:904。
她把耳朵凑到那人的嘴边,才听见:“我是……他的战友……”
904号剧烈地咳嗽。
门外响起脚步声。
陆姩立即甩开他,快步回到刚才的位置。
医生喊:“有药了。”
“保证不死就行,残了没关系。”两个狱警走进来,目光如鹰,在陆姩和病床那人之间扫射。
医生还是顾不上陆姩。
陆姩出了医务室。
*
下午,管监婆子睡在躺椅上,她好烟也好酒,是个老烟枪,喜欢抽长杆烟。监工的时候,她都要来几口。抽没多久,她昏昏欲睡,在树的阴影里半合眼睛,烟嘴里飘出烟雾,慢慢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