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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蛛(21)

“确实挺让人好奇的。”宗相宜放低了些戒心,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话匣子,“不过,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提这回事。他不喜欢别人问这个。”

“你们好像不是很喜欢周然。”解忆说。

“谁会喜欢周然?”宗相宜理所当然地反问,“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就连他爸妈都不喜欢。”

“所以他失踪了,你们都觉得无所谓吗?”

“当然不是。”宗相宜避开了解忆的目光,“我们也找了啊,确实找不到有什么办法?难道着急他就能出去了?”

“往好的方面想,”宗相宜说,“万一他是找到别的出口,丢下我们一个人逃走了呢?他的话,也不是做不出来。”

解忆注意到她说这话的时候比此前都更加明显地回避着她的眼神。

与其是想说服她,不如说宗相宜更想说服自己相信,这只是单纯的绑架案,而不是带着复仇色彩的绑架和谋杀。

“听说你是以前4班的班长,”解忆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装作休息间的闲谈,有意引导话题,“管这么一群人,一定很累吧?”

“那当然。”宗相宜想也不想地说,“高山遥他们三个,总是让我伤脑筋。特别是高山遥,刚来的那段时候,天天都在学校里打架,不是和高年级打就是和低年级打。不知害我被老师骂了多少次——”

“其他人呢?”

“其他人还好,只要高山遥不惹事,4班基本上都是风平浪静的。”

“既然是贫困县,住校条件应该不怎么样吧?高山遥住校吗?”

冷读术,解忆曾在某本书里看到过的谈话技巧。

预先设置一个看法,对方通常会对这个看法进行认同或者反驳,以此得到谈话人想要的信息。

“他怎么可能住校,他爸妈在县城里给他租了个房子,还请了保姆。不过,他好像偶尔会留在陈皮冯小米他们的宿舍过夜。”

“贫困县的宿舍不会是八人间吧?”

“其他人住的是八人间,但是冯小米和牟老师关系好,他们那间宿舍只有四个人住。”宗相宜说。

“既然是四人住,除了冯小米和陈皮,还有哪两个人?”

“周然和——”宗相宜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回过神来,恼怒的视线瞪向解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不聊天,难道要干坐着吗?”

“没什么好聊的。”宗相宜不耐烦地说,“我们那个县,穷得连一家连锁超市都没有。学校里都是些农民的孩子,除了读书,平时还要帮着家里割猪草,放牛羊。你是在城里长大的吧?一看就知道没吃过苦——像你这种人,是不会懂我们的。”

“高山遥懂你们吗?”

宗相宜面露吃惊,似乎不知道她为何又牵扯到高山遥。

“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如果不是他……我们根本看不见城市的模样。”宗相宜低声说。

之后,两人再没有像样的交谈。

不知过了多久,玻璃墙终于熄灭了光亮。宗相宜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终于结束了。”

一刻也没有多呆,宗相宜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里,大概是回套房清洁身体去了。

解忆正打算也要离开的时候,唐柏若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他们已经吃过晚餐了,我给你留了一份,在厨房里。”她停下脚步,对解忆说。

“好,谢谢。”解忆说。

“不用客气,”唐柏若说,“十个人的量,其实不算什么。我那时反对,只是觉得不公平。”

“我知道。”

“高中春游时,我还准备过班上三十三个人的食物。”唐柏若笑了笑,“那时觉得很生气,但是也没想到,那竟然是我最后一次春游。”

解忆的年代,春游自发生过多起意外后,学校已经不举行了。

虽然她也有过遗憾,但若是叫她准备全班人的餐食,那还不如没有的好。

“晚上该我轮班,我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唐柏若说,“原野在厨房等你。”

解忆点了点头。

她在附近的洗手间洗了洗手,然后匆匆赶往厨房。

原野站在厨房门口等她,独臂维纳斯的标志在他背后若隐若现。他定定地盯着走廊尽头,看见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的解忆,低气压的表情为之一松。

“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接你了。”原野向她走来。

“路上洗了个手,耽搁了一会。”解忆说。

他在面前站定,目光上下扫过,似乎在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解忆刚想把手指头藏起来,原野就眼尖地发现了这一点。

“你的手怎么了?”

“……清理走廊的时候,被石头压了一下。没关系。”

“有关系。”

原野眉头紧皱,抓着解忆的手腕就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血已经止住了。”解忆劝说道。

“你别说话。”原野不客气地打断她。

解忆被带到医务室,原野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沉着脸在玻璃药柜前寻找可用的药。

过了一会,他拿来碘酒棉签,以及止血散瘀的喷剂,在解忆面前坐了下来。

解忆的十个手指头,因为频繁搬运大石头被磨破了,途中还因为力竭被石头砸了一下,这些她都没有放在心里。

反倒是无关的原野,对着她的十指面沉如水。

原野抬着她的手,用沾了碘酒的棉签轻轻擦拭她指头上破损的地方,清洁消毒完毕,又用祛瘀的喷剂小心喷洒在她手指上的淤青处。

解忆正在看他处理自己的伤口,原野头也不抬地忽然说: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话。”

解忆愣了愣,说:“没关系,我不在意。”

原野沉默了片刻。

“对不起。”他又说。

“我真的没有放在心上。”解忆有些困惑。

“我指的是,没有在一开始相信你的话。”原野抬起头来,乌黑的眸子直直望向解忆,“……如果我相信了你,现在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能理解。”解忆说,“换位思考,我也不会相信一个可疑的人。”

“我不能理解。”原野低声道,“……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我就读警校,每天接受的都是专业训练,我理应做到更好。”

解忆看出他的自责。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两只手上,在原野为她处理伤口的时候,他的皮肤不断触碰着她。

有些地方是柔软干燥的,有些地方是坚硬粗糙的。

解忆只有右手食指和大拇指上有茧,那是长年握笔的痕迹,而原野手上的茧,均匀分布在十根手指上。

那些厚而多的茧,是他长年累月训练的痕迹。

虽然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敷衍度日的模样,但他的茧不会说谎。不会故作无所谓。

他一定将警察这份事业,看得无比神圣。

所以才拼命地让自己配得上这个身份。

“凡事都有利弊,往好的方面想,你是个以事实为准的人,不会轻易被人的语言所迷惑,并且谦逊和好学,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且进行改正。”解忆说,“这证明你能够不断进步,你的潜能是无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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