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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记(13)

到底没忍住,陆婉皱眉:“爸都做什么了啊,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

一句话没说好,陆母转过脸来对着她发怒:“我兴师动众?你现在还说我兴师动众?你那个不要脸的爸爸这把年纪了还要给你们找二妈,你还说我兴师动众?”

噼哩啪啦的一顿数落,以前还顾忌着他们不懂事,少说得这样直截了当,现在是干脆什么难听说什么了,陆婉沉着脸听了一阵子,到后来实在觉得不太像话,扯了晓波就往外面走,也顾不得屋里哭得声嘶力竭的陆母了。

她想发火也应是有惯性的,自从上次在家当着父母的面摔了花瓶后,自己是越来越没有耐性面对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打闹。或者这也是陆母和陆父争吵几十年的原因?

“爸爸去哪里了?”下了楼,她问晓波。

“我不知道,刚才给邻居硬拉走了……姐,我快饿死了都,还没吃中饭呢。”

陪着他就近挑了家食店,晓波是真饿了,一碗馄饨三下五除二就下了肚,她想真是少年不知愁知味,晓波心性开朗,有什么说什么,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太久,这一点万幸没有像她。

也许总有一天,她会给心事闷出病来。

晓波推开碗,心满意足的抹抹嘴,然后凑近来问她:“姐,你说爸爸真有外遇吗?”

她一怔,抽出纸巾一点一点慢慢抹去沾在弟弟袖口的油渍,轻描淡写地应:“你说呢?妈妈脾气不好,所以遇事总疑神疑鬼,你又不是不了解她。”

“可是,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晓波”,她有些严厉地打断他,“这些话听过就算,爸爸多大年纪了?你以为他还有那精力么?”

再不和他讨论,东拉西扯了些他入学的事宜,然后让他给陆母打了个包带回去,她想着能在上班前找到父亲好好谈一谈。

可谈些什么,自己也未必清楚。她和父亲向来就不是朋友式相处过来的,最亲近的谈心也不外是“天气冷了,多注意身体”或是“缺不缺钱用”之类的,那时候,寡言的父亲有着少见的和颜悦色。

可明明,记忆中的父亲也有过很开朗的年纪,也过过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日子。

上千人的厂区,他负责后勤采购,她那会还很小,没事总喜欢往父亲单位跑,因为长得甜,那些个叔叔阿姨辈的有事没事喜欢逗她,陆父的上司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看见她就总是“儿媳妇儿媳妇”地叫。

那一天,是周末,陆父说厂里有人加班,得给人家准备伙食。她死活腻着跟他去了,而那次应该是她记忆中最后一次去父亲的单位。

陆父说有人找他谈事,让她在广场上和一群小孩子玩跳绳,她玩得累了,想喝水,想也没想就往父亲宿舍里跑。

可就是在那里,她看到了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老式的旧房子,遮不了太多丑陋的事,透过宽大的门缝,她看见父亲以暧昧的姿式推倒身下的女人……

以她那时的年纪,完全明白房内上演的是什么戏码,也很清楚说出来对她对她的父母意味着什么,她觉得屈辱,可终究什么也没说,也从来就没对人说过,即使是很久以后,陆父问她为什么不他去单位了,她也只是沉默以对。

但是,陆母仍是有着女人非常的敏锐的触觉,那时候,晓波出世还不到一年,连一点父母相亲相爱的好日子都没见识到。

陆婉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很同情母亲的,可是每当一看见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就又觉得所有的同情都抵不过那一刻所产生的厌恶。

或者,她想同父亲说的就是这个。

每个人都必须容忍,如果他当年真的选择了继续维持这段婚姻,那么,他至少应该意识到是他的错才造就了此后婚姻里的千疮百孔。

而他,有义务去弥补。

陆父离家并不远,挂了电话她直奔目的地。

烟雾缭绕的旗牌室,人一走进去立马就有被呛出来的危险。立在门口的陆婉皱了皱眉,远远地可看见独自坐在角落里闷抽烟的父亲。

退休这几年,他似乎老了很多。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陆母那般显老,上六十的年纪从背后看上去仍有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

小时候和海子同桌,老喜欢拿自己的父亲比帅,一个说是周润发,一个夸是郑少秋,争吵打骂的背后,都有着同样的骄傲和自豪。

但父亲的外遇让她从此不再论及父亲,即便提到,也无法理直气壮地挺胸相顶。

不是没有怨恨过的。

陆父招招手让她坐下,叫过一个杯子,给她倒了一杯二锅头,自嘲似地笑了笑说:“将就着陪我喝一杯吧,你老爸没本事,请不了你再好的了。”

一句话,说得她心里一软,举杯同他碰了碰杯。

“这还是你第一次陪我喝酒吧?”陆父看着面前的女儿,颇有几分伤感地说:“别人都说女儿同爸爸亲,可你长大后,我们都没好好说过几句话了,小时候你多粘我啊……”

陆婉听到这里一仰脖子,烈酒入喉,只觉得火烧火燎般,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她以为喝酒能给她以勇气,让她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父亲,可是,直到离开,她都没有说出一句有实质意义的话。

只若祥林嫂般把劝了陆母的话拿出来翻来覆去地嘀咕:“晓波马上要读书去了,也让他在外面安心些。”

冷静下来,竟是那般的平静与淡定,倒像是平日里劝架的邻居似的,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秘密

始终点不中最要害的点,索性就越加的意兴阑珊。看看时间差不多又到上班的点,陆婉泛泛地劝了几句,都没抱什么希望,争吵打骂几十年的夫妻,哪可能她一两句话能改变得了的?

“我要走了……晓波读书,钱够用吗?”

陆父点头算是回应,凑乱的头发更加显得灰败干枯,忽然觉得不忍,冲口而出问他:“你们,还过得下去吗?”

积聚于心多年的问题,问出来,原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只陆父意外,抬起头看着面前娇小柔弱但眼神坚定诚恳的女儿,像是忽然不认识了似的,好半晌讷讷无言。

“如果你想离婚,也许我和晓波都会支持。”陆婉干脆一点到底,总要了结的,这没完没了的日子,“而且你放心,你们两个,我都会奉养到老。”

只求这种没完没了吵吵闹闹的日子可以结束。

但陆父偏不给她痛快,闷头喝完杯中最后一滴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吧,你上班要迟到了。”

她觉得失望,隐隐又有点鄙夷,他这种几乎没有止境的怯懦。

回到医院,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振作心情,呲牙咧嘴,努力地微笑。还未到科室,远远便听见肖玲愉悦的笑声,没心没肺的样子。

推门进去,肖玲走过来挽着她的手臂献宝一样地说:“吃晚饭没?我给你打包了。”

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很尽责地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这么好,有喜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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