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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城(17)

“那下毒的人刻意控制份量,算准了吃下不会死人,其中原委我也不明白,等下熬完汤药再说。”苏拂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顶头高处的药柜,一面说药名、位置,一面让晞白替她取了下来,然后施以银针刺入华音的穴位,手上不断推揉,华音终于缓缓醒来,只是脸色仍然青白难看。

片刻,六尘端着汤药端了进来,晞白小心的喂着华音,苏拂在边上解释道:“那汤药里配有安神药材,让她先休息片刻。”

华音虚弱的喝完了药,果然片刻便昏昏睡去,晞白见她已经脱离危险,方问:“苏姑娘,你刚才说……”

“还是我先问罢。”苏拂摆了摆手,“你先说说,华音是怎么中毒的?”

晞白便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沉吟道:“我仔细琢磨过,应该是那人故意用鸽子将华音引开,然后在桂花糕上下了毒。只是奇怪,怎么会有人单单对华音下毒?”

苏拂蹙眉思量片刻,亦是满脸不解,“真是奇怪,倘使那人真的想对华音不利,只要药量稍重,可不就将小姑娘给药倒?偏偏用量极轻极细,只是让华音中毒晕倒,并没有至于死地,不知道究竟是何居心?”

“那人到底是什么居心,一时间也猜不出来。”晞白沉默了一瞬,然后问道:“对了,姑娘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苏拂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一双小腿让人折断了。”

晞白甚是吃惊,往那浅杏黄的对襟裙衫上看去,难怪一直坐着滚椅,没想到居然会是腿骨被人折断。毕竟苏拂是女儿家,也不好意思仔细查看,问道:“苏姑娘,你的腿现在没事吗?”

“还好。”苏拂点头,“我的腿骨已经接好,须得调养些日子才能走路,所以行动上有些不便,其他倒是没什么事。不过此刻回想,这件事原本也该怪我自己。”

晞白听着不解,问道:“这话怎么说?到底是何人对姑娘下的狠手?”

“呵,这件事说起来话就长了。”苏拂微微一笑,回忆道:“前些天,我到山下去买点吃的粮食,结果路上有户人家被大火烧了,焚得一干二净……”

当日,那废墟里躺着一个十四、五岁少年,衣衫烧得七零八落,特别是右臂被火烧焦了一大片。苏拂虽然不愿再沾惹俗事,但见他全家都烧死了,恐怕就留下这么一个活口,于是便好心带回去医治。

少年身上的烧伤颇为严重,所幸腿脚还能走得,苏拂领他回到断崖谷,先将伤处清洗干净,然后又找来清凉镇痛的药膏抹上,忙完已经是月升时分。苏拂在边上清水盆里洗着手,对少年道:“我最近少有医治病人,药品不齐,治疗烧伤的药膏还得新配,你且安歇一夜再说。”

“是。”少年答应,一路上这还是头一次说话。

苏拂歇了片刻,才觉肚中早已是饥肠辘辘,嗐声道:“都是你耽误的,我出去熬点小米粥来喝。”小米粥熬到半熟时,扬声唤那少年,“喂----,你过来看着这粥,小心别溢出去就是,我再做两个小菜。”

少年赶忙出来,果真目不转睛盯着锅里的粥。

苏拂一面洗菜,一面问道:“你这烧伤不算轻,只怕得在这断崖谷呆上些日子,总不好一直喂啊、喂啊的唤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犹豫半晌,末了吐出两个简单的字,“阿七。”

但凡村野农夫家,经常懒怠与孩子用心起名,按照长幼排序称呼也很常见,苏拂点了点头,“阿七?莫非你家……”本来想玩笑一句‘莫非你家兄弟刚好七个?’,但想着他家中人已经亡尽,未免勾起别人伤心事,遂含混掩过不再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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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等到汤沸粥溢时,那少年既不知道上前搅动,也没有赶紧抽掉几块柴火,只是瞪大眼睛傻傻看着,完全不似农户家做惯家事的孩子。苏拂见状不由一笑,上前推开他道:“罢了、罢了,还是我自己来好了。”

吃饭的时候,阿七还是一样的沉默寡言,苏拂以为他是被家中的惨事吓呆,也没有太过留意。到了晚间收拾完毕,便开始配制药丸,先将金银花、川芎等物碾碎,接着放入药罐慢火熬制,然后去掉残渣得药汁。趁着药汁还是滚热沸烫之际,再加入冰片、马鞭草、石胡荽等镇痛药材,慢慢熬成浓稠药泥,最后方才能够制成一小块药膏。

原本苏拂催了阿七几遍先睡,他却只是不动,再看外面,夜幕中早已经是月朗星稀之景,估摸眼下已至深夜,只是屋子里火炉明亮倒是忘了时辰。苏拂直起身子,自己反手揉着肩膀,“也好,等下药膏凉透先给你抹上,早点用药早点好,晚上睡觉便不会疼得太难受。”

阿七低声道:“没事,不疼。”

阿七身上烧伤严重,除了手臂上的大片乌黑焦红之伤,身上也被重物砸伤多处,若是换做寻常人等,即便不被疼得哭天喊地,也多半会呻吟不断,阿七却一直都是微微皱眉而已。苏拂颇为佩服他的忍耐力,取来清水道:“来吧,先把下午抹上的镇痛药膏擦去,那边药膏也凉得差不多,等会上完药也好早点睡觉。”

阿七残缺不全的袖子,露出血肉模糊的右臂来,连苏拂都不由皱了皱眉,捻起沾过药水的棉布细细擦拭,其间不慎碰到一块血肉,阿七的手不由猛地颤抖了一下。苏拂见他吃痛难忍,不由笑道:“啊哟,对不住了。”

阿七看了她一眼,低头道:“不要紧。”

如此挨了小半个时辰,方才上完新制的烧伤药膏,苏拂也有些累,将棉布等物丢入水盆,“先放着,明天再做收拾吧。”指了外间的一处偏房,让阿七过去安睡,自己略微梳洗,也回到屋内休息。

次日起来,药房里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苏拂心下微笑,知道必定是阿七半夜起来悄悄弄的,也没多说什么,挨到天黑时又给他换了一遍新的药膏。如此过了几日,两人倒也相处的安静太平,然而奇怪的是,阿七的烧伤却一直不怎么见好转。

----自己配的玉露润肌凝元膏,可防止伤肉腐败,对于治疗火热烧伤极为有效,怎么会是这个效果呢?苏拂想不出其中原由,心中起疑,因此故意假装有事出门去,然后再悄悄折身回来,结果发现阿七竟将手臂上的药膏刮下,全部都另存了起来。

晞白听到这里,不解问道:“这是为何?倘使求药,直接问你要一些不就行了。”

“你瞧着我,是别人求药就会随便给的人么?”苏拂含笑反诘,“本来我就不愿牵扯到尘世之事,看他太过可怜才好心出手救治,万万没想到会是个窃药的小贼,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晞白想起初次遇见她的那天,不由笑问:“姑娘可是用银针问候了他?”

苏拂莞尔一笑,“呵,你还记仇?”

晞白也笑,“没有。”

苏拂没有再开玩笑,往下说道:“后来自然是动手打了起来,不料他小小年纪功夫却很厉害,又狠又毒,我银针施尽也没有把他拿下。他取了我平时切药的长刀,朝我的小腿横扫过来,我只当一双腿将要不保,恐怕下半生就是个残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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