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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小公举(151)+番外

然而,郑娥真正想说的却是《室思》的下半句——“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为了这么一句话,她还特意寻了一页衍波笺,此信笺上的纸纹一如流水之纹,恰恰合了郑娥心中所思。

因着郑娥一贯羞于言说思念,故而写了那么三句诗词后便停了笔,只盼着萧明钰能明白她想说的话——是了,他们一贯都是那般的心有灵犀,此回一定也能立刻明白的。

等再次搁下笔,郑娥这才觉出自己颊边的热度,慌忙的垂下头去把三张信纸收好,这才扬声唤了人来将信件送出去,寄去给北疆那边的萧明钰。

因是二月里,尚有几分春寒。蓬莱殿内仍旧是捎着银丝炭,重重的帘幔被放下来,只能依稀看见内里的衣香鬓影。

这偌大的宫殿,此时却是一片寂静。只有赤金雕花卉纹狻猊生香炉里生起袅娜的香雾,轻轻淡淡的一缕幽香,犹如微风一般轻轻的拂过殿中的帘幔,左右往来的宫人手里或是端着杯盏、或是漆盘……皆是恭恭敬敬的垂下头,屏息敛神,不敢出一口大气。

因为,六皇子来了。

六皇子虽是谢贵妃所出却一直不大喜欢入宫,自从建府出宫之后便很少入宫来,平日里也多是谢贵妃派人催了好些次,他才端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姗姗而来。而每当此时,谢贵妃的心情总也不会太好,殿内的宫人自然是拿出百般的小心,生怕会因此被谢贵妃迁怒。

而此时,谢贵妃正如往日一般坐在暖榻上与六皇子说话。她今日只穿了一身石青色的常服,一头如云的乌发只用一支簪子松松的挽了起来,越发衬得一身肌肤犹如雪堆玉砌一般。她那张绝色的素面亦是不施粉黛,透出凉丝丝的玉白色,叫人望之而生怜。

自小公主去后,她便再没有穿过华服,永远都是这般素净到了极点的服饰,便如月下徐徐盛开的昙花,只剩下片刻的光阴,娇弱到连那灼热的日光都会烧伤她。

六皇子看在眼里,念及早逝的幼妹,倒是颇有几分感伤,难得的对母亲生出些许的歉疚来。他伸手倒了盏热茶,递过去给谢贵妃,低声问道:“母妃近来身子可好。”

谢贵妃自是很快便察觉到了六皇子的愧疚,她伸出手去接那盏茶,从袖角露出的那一段手腕伶仃纤瘦,仿佛一掐就碎的青玉。她只是苦笑着:“如何能好?”她咬着唇,仿佛幽怨一般的道,“我一想起你妹妹便心痛难忍,如何能好呢?”

六皇子垂下头,只是恰如其分的转开话题:“对了,我今日来,林氏她还问起来了。若是母妃觉得宫中寂寞,平日里倒是可以叫她入宫来,陪您说说话,也算是解个闷。”林氏乃是六皇子的皇妃,也算是谢贵妃的儿媳,让她入宫陪着也不算太出格。

谢贵妃却咬了咬唇,冷声道:“我与她又有什么好说的?若真是日日叫她入宫来,恐是平白惹了旁人闲话,说我爱摆架子欺负人……”她轻轻的搁下手中的茶盏,那只犹如青玉一般的纤手很快便抓住了六皇子那只手掌,切切的道,“六郎,那可是你的妹妹啊,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她的仇,你可万万不能忘了。”

六皇子只觉得自己那只手掌仿佛被阴冷的蛇信子舔过,凉意森然。他下意识的抿了抿唇,那犹如珠玉一般殊丽的面容紧绷着,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

谢贵妃瞥了眼他那神色,很快便又往里头加了一把火,哽咽着哭泣道:“三娘去的时候还那样小,我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现今一想起来,真是……”

她语声哀哀,仿佛真的是在为幼女的死而觉心痛。

六皇子终于沉下声音,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母妃此回叫儿臣过来,所为何事?”

谢贵妃眼睫微微抬起,沾着些许的泪珠,好似不胜哀愁。她柔柔的道:“你妹妹的事情,真要论起来,你那几个兄长自是都逃不开干系的。如今,北狄那边磨刀霍霍,萧明钰又远在北疆,恐怕不日便要出事……”她微微一顿,很快便与六皇子道,“只要我们再添一把火。”

六皇子骤然抬起眼去看谢贵妃,语气里带了重重的警告之意:“正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两国交兵,轻则劳民伤财,重则危及社稷,母妃深居宫内,不知内情与轻重,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谢贵妃蹙了蹙眉头,抬眼去看儿子,只得接着劝道:“萧明钰才几岁,他又懂什么?哪里有你说的那般重要?打仗这种事,最后还不是要苏淮真来?”她看着儿子年轻的面庞,忍不住循循劝道,“你不知道,你父皇特意选了苏淮真,还不就是想要叫他替萧明钰来打仗?到时候输了,责任自然由苏淮真这个主帅来背着,若是赢了,却还要分萧明钰一半……”

说到此处,谢贵妃依旧是忍不住有些愤愤不平:皇帝也太偏心了,这才刚刚废了太子,便想着要扶萧明钰这个嫡次子上位。她只要一想到:纵然元德皇后去后多年,皇帝的心依旧向着她那几个嫡子,谢贵妃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气恨——那人早已死了,说不得尸骨都已烂了,为什么还要与她争呢?

谢贵妃气得咬牙,只是当着儿子的面还是竭力忍着那满心的怒气,接着劝慰道:“母妃知道你心善,不愿动那些鬼蜮手段。可你仔细想想:倘若我们此时什么都不做,那等萧明钰打完仗,平平安安的回来,到时候他便是唯一一个有战功的皇子,而且他又是嫡子,你父皇再提出要立他为储,朝中又有何人能挡?”

六皇子面色微沉,只是道:“那也是四哥他应得的——此回北疆一行原就是前途未明,他愿意挺身而出,甘冒生命之险。倘若他正携胜而归,儿臣做弟弟的也只有敬佩的份。储位原就是有德者居之,若是叫四哥来坐,又有何不可?”

谢贵妃紧紧盯着儿子那张脸,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动摇,然而她很快便发现:六皇子说的竟然是真心话!真是可笑,她此生苦心积虑,费劲心血,付出一切,所为的也不过是想要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推上那个位置——然而,她的儿子却对这一切毫无半点的渴求。

多么可笑啊!这皇家里头竟还有这般天真的!皇帝那般虎狼之血竟也能养出他这般的儿子。

谢贵妃胸口忽而涌出勃然之怒,甚至顾不得仪态和颜面,拾起案边的茶盏,用力往六皇子身上丢去,一字一句的道:“你!你当真是一点血性都没有!你怎么配做我的儿子!”她语声颤颤,几乎是咬着牙才能把那心头的真心话挤出来,“你身上所流着的血,有一半是开创熙朝三百年天下的熙太祖所留下的最后一脉骨血,还有一半是你父皇这个一统天下、扫清六合的大周天子之血。你身负两朝帝王之血,难道就想要这般自甘堕落,庸庸碌碌过此一生。”

六皇子面容漠然,一字一句的道:“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