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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江湖之云起篇(6)

影子的嘴角流出一丝血迹,脸色苍白如纸。他吃力的抬起头,秋无意的面孔在眼前已经变得模糊。他挣扎着问道,“是你要杀我……还是教主……”

秋无意默然片刻,垂首不答。

“我知道了……”影子释然而笑。惨白的秀美容颜一笑之下,黯淡的房间内竟似闪过一道亮色。

他挣扎着在秋无意的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然后缓缓倒了下去。

秋无意抱着倒在怀中的人动也不动,神色间满是迷茫,也不知是悲是喜。

一阵微风吹过房间。桌上的烛火突然闪了几下,房内的光线明灭不定。

秋无意的神色也如这烛火般变幻不定。

他轻声开口道,“夏、何二位长老既然到了,为何不进来一叙?”

几声轻咳,紧闭的窗户突然自己打开了。

如一阵轻风飘过,两个人影倏然出现在房间内。一个瘦如竹竿,似乎风一吹就能吹走。另一个体形高大,从背后看像头熊般。此二人两厢映衬之下,更是显得滑稽无比。

然而江湖上的人只要见到了这两人,莫说是笑,只怕是哭都哭不出来。

此二人正是苍流教中身份极高的四大长老之二,“一叶断魂”夏长干,“人屠”何莽。

秋无意淡淡道,“两位长老,无意有伤在身,就不能行礼了。”

左首的身材瘦如竹竿之人便是夏长干。他扫了眼影子的尸身,呵呵笑道,“秋左使客气了。秋左使今日从大体着想,不为私义所袢,一举击杀此叛逆,想必又是大功一件,可喜可贺。”

右首的何莽也沉声道,“如此一来,秋左使极有希望升入长老,以后我们兄弟便是平辈论交,这行礼二字是折煞我们了。”

“不错,”夏长干接道,“秋左使本就是教主面前的红人,如此一来想必是更得教主倚重,哪里是我们这两个其貌不扬的半老头子比的上的。”

秋无意听他意有所指,眼中顿时一冷,神色却是如常,微笑道,“哪里哪里,夏长老如此说,却是折煞在下了。”

他转口问道,“不知两位长老来此所为何事?”

夏长干道,“影子的武功了得的很,教主担心秋左使重伤之下会有什么闪失,因此派我们两人前来协助。”

秋无意哦了一声,不经意的问道,“两位长老什么时候到的?”

何莽满脸愧疚之色道,“说来惭愧,第一次来这死对头的总坛,虽然有秋左使的草图指引,但这来路上的机关暗伏实在是太多,我们处处防备着,虽然尽量快赶,还是来的有点晚了,到此处时正是秋左使一击得手的时候。只是我们见秋左使已经建功,却也不好意思进来了。”

秋无意点点头道,“无妨,却是辛苦两位了。”

夏长干道,“既然事已成功,秋左使行动不便,不如由我们将这尸身拿去埋了。”

秋无意垂首良久,叹道,“我与影子相识一场,两位长老也是知道的,今日他却死在我手上……请长老让我亲手葬了他罢。”

两位长老对视一眼,夏长干走上前去拍拍秋无意的肩头,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嘴里说着,他快速的扫了眼影子的胸口伤处——看到如此伤法,影子肯定是不能活了。

趁秋无意还垂着头,他悄悄施了个眼色给何莽。

何莽心领神会,当即长叹道,“既然秋左使有如此心意,我们也就不好插手了。夏长老,走罢。”

两人又宽慰了几句,似阵清风般的从窗户走了。

秋无意又坐了许久,听他们去的远了,方抬起眼,望着窗户冷冷一哂。

来的晚了?明明从头到尾都看的清清楚楚,半点不漏。

他低低喟叹,心中黯然。

影子并没有做不利于苍流教的事,他不该死。虽说影子狂妄无忌,或许被教主察觉了他的非分之想,但教主一向公私分的清楚,这次格杀令着实古怪的很。

此外,教主派给黄、何两位长老的任务应该是监视而不是协助罢。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泛过一阵苦涩。

正思忖间,怀里应该早已死透的人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秋无意凝神出手,刹那间点了他心口周围几处大穴,干脆利落的拔出匕首,草草裹了伤处。

这几下甚为耗力,他倒回榻上喘了一会,看看更漏,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他一咬牙,翻身下榻。

※※※※※

烟雨楼既为武林同盟总坛所在,在江湖上的声望自然折损不得。历年来,却总有些胆大妄为的人物,为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闯这龙潭虎穴。

结果他们都变成了骨灰,一坛坛的放在烟雨楼的无涯阁里,贴上名号,等人认领。

倒不是因为烟雨楼护卫繁多,警备森严;恰恰相反,诺大的庄院,护卫却少的很。因为护卫的职责,真的只是出事时出来“护卫”而已。平素的巡逻只是装装样子。

查敌的职责不在人身上,靠的是机关。

烟雨楼中遍布一种小小的警铃,按之无声。但只要一经碰触,便惊动全楼。

那些不请自来的人,则谁也不知道这警铃是藏在踩到的石板下面,还是倚身的栏杆里边。

庄院各处假山竹林,更是暗合了奇门阵势,每到夜里发动。

阵势共十种,每日发动其中一种,由统领防务之人于傍晚时分临时指派。

有这样严密的机关防备,常住的人自然不能太多。烟雨楼每多添一个人,就会乱一次,倒也正好作为演习。

秋无意当初住进来时花了半个月才记熟,其中不小心碰了警铃四次,困在阵中一次。次数之少,已经是极为罕见了。

萧初阳惊扰了楼众三次之后,心中极为歉然,独自在庄院中转了一整天,之后就再也没有错碰过。

萧雪儿刚住进来的那段时间,则是全楼人的噩梦。

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在生意场上缁铢必较、精明过人的纪鸿熙,在生活上却是极为懒散,一直到萧初阳大怒之下限时三日,逾期再犯就赶出去,烟雨楼这才风平浪静起来。

至于为什么他放着同在金陵的纪家不住,偏偏要住进烟雨楼,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这样严密的防守之下,夏长干、何莽二人能够人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九宵阁,靠的自然是秋无意交给卓起扬的详尽草图。

每隔一月,秋无意便会向苍流教总舵传出楼中动向,附带最近的防务更动。别人若是提前一天,定然不知第二天会发动什么阵势,该走什么样的路线才是安全,秋无意却是一定知道的。因为他就是坐镇烟雨楼中,统领内务之人。防务也是他的管辖之一。

所以今晚,秋无意轻轻松松的带着一个人出了烟雨楼。

说是轻轻松松,其实只是因为路上无人盘查。有几处需要轻功提纵方能过去的地方,每过一处都如同受刑。

有处流水宽五丈,无桥,平时来来去去也不以为意,今日飞掠大半的时候伤口突然被牵扯到,真气一岔,差点摔下水去。

秋无意苦笑。他进出烟雨楼无数次,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过。

金陵城郊多丘陵。只要出的城去,多的是丛林山涧可以藏身。他看看方向,运起身形,如一抹淡烟消失在街道中。

朝西面行了几里,背上的影子已经醒了过来。

他低低在秋无意耳边叹道,“你竟然没有杀我。”

秋无意只顾赶路,也不理他。

影子虽然连呼吸都吃力,却还是勉强问道,“你今日不杀我,我在你心中……算不算是终于……终于有了一席之地?”

秋无意瞥了他一眼,轻轻开口了。

他柔声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丢下坡去。”

影子顿时噤声。

过了一会,影子搂着秋无意的颈项,突然低低的笑起来。

他断断续续的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一心想杀你……却始终……未成功……好容易这次刺了你一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还回来了……真是……报应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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