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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寂沙(40)

血色的斜阳下,几十双眼睛无声的注视着狄支打秋风的小队一股股的出营去,又纷纷带着掳掠的战利品飞掠回来。

几十个血淋淋的首级被挂上营门,狄支的将领策马剑门关外,对着蜿蜒山岭间的巍峨城墙戟指大笑。

凡有斩获的骑兵全部在剑门关外策马一圈,傲慢的将男人的头颅抛掷城下。被捆成排的妇孺们张大了口,隔的太远,却听不到那绝望的呼叫。

十几个生擒的男子壮丁被拉到剑门关下,当着城墙上守兵们的面推入坑里,骑兵纵马来回踏平土地,一个接一个对着城头举起炫耀的马鞭。

“懦夫!”成排的狄支士兵赤膊站在营门外,操着半生不熟的兀兰语大声笑骂,“不敢出来,你们,不是男人!”

在我左右两旁,士兵们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睛几乎睁裂,眼眶血红。

“谁也不许挪半步!”我冷冷的喝道,“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这里的几十人能做的——

只有等。

天色转黑的时候,鼓噪声渐渐弱了。

闪烁的星光和地上的烛火重新笼罩在原野上。

转眼又到四更时分,离昨天出城的时刻已经整整一日一夜。

异常的响动隐隐约约从远方传来,战马的嘶鸣声随着夜风传出几里。

于十夫长身子一震,强压着声音的紧张,“昭将军!”

我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

过了很短的时间,透过骤然亮起的灯火,可以依稀看到大营那边一阵骚动。狄支士兵们不知道大声呼喝着什么,断续的呼喊声音随着风势飘过来。

我低声问,“这里有没有人懂狄支语?”

于十夫长侧着耳朵听了片刻,脸色越来越惊异,“他们在说……快点起来,抓住……马惊了……”

长长的马鬃在风中飞扬,大批的马群出现在狄支蜿蜒伸长的大营附近,成千上万只马蹄同时踏在草原大地,组成了惊人的韵律,压抑而沉闷,有如鼓点般,震得心脏都在颤抖。

草原上的人都知道,拦阻一匹两匹惊马或许还有可能,但如果面对的是几千匹疯狂的马群,任谁妄想拦住都肯定是送死。

最前面的那群几百匹马昂首长嘶,竟然笔直对着剑门关的方向奔跑而去。

那几百匹马经过之处,数量更为惊人的大群奔马追随其后,雷鸣般的马蹄气势震得周围的狄支士兵相顾失色。

半夜惊起的狄支官长迅速赶到,喝令士兵们做出种种努力控制局面,拦住惊马。

然而,根本遏制不住。

远方一片混乱,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剑门关的城墙上一道闪光。

然后,藏身在荒野中的我们却同时敏锐的察觉到了。

那是一只灯笼,在黑夜的映照下越发闪闪发亮。

在七十双眼睛的凝视下,那只灯笼缓缓的左右挥动了三下。

我无声的站起来,打了个手势示意周围的人都跟着我出去,长长的野草遮住身体,趁着夜色掩护缓慢的接近狄支大营。

与此同时,剑门关紧闭了几个月的城门,在吱呀的锁链响动声中,再次的洞开了。出现在城口的,是这么多天的战斗中始终没有出现的军队——

在历经一昼夜的蛰伏等待之后,兀兰最精锐的重装甲骑兵团,终于出动了。

青色的盔甲严实的遮住了所有战士的面容,就连战马的身躯也覆盖了厚重的锁子甲。

指挥官高举的马刀如一道雪白匹练在半空中划下,昭示无声的号令。

催动缰绳,千万马蹄的铁掌同时冲击地面,有如无可抵挡的钢铁洪流。只一轮冲击,厚实的狄支营门就被踏破,木栅栏呻吟着倒在地上。

被刻意雪藏已久的重装甲骑兵团,终于在夜色中露出了峥嵘锋芒。

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狄支士兵猝不及防,却竟然强悍的组成人墙,企图用血肉之躯阻止骑兵前进的方向。

迎接他们的,是马刀毫不留情的砍杀弧光。

“不要恋战!”几名声音同时大吼着,“跟随莫帅的方向!”

……莫炎这次居然亲自出战了么?

我横刀架开了一支迎面射来的冷箭,心里默默念着周围方向:左三营,这分明是羊皮卷图上那个黄色三角标记的地点了。接下来应该向右转,前过两帐篷,左弯……

连绵不断的军帐如山峦般驻扎在周围草原的土地上,层层叠叠,在不熟悉地形的人看来一定像是个巨大无比的迷宫。

无数的绊马索埋伏在阴影处和不被注意的地段,埋伏好的狄支士兵就守在周围,只要兀兰的重骑兵被从马上绊跌下来,周围的乱刀早已等候着他。

我们几十人伏低身体,按照羊皮卷纸划好的既定路线,谨慎而仔细的前进。

从背后攻击埋伏的狄支士兵,割断绊马索,除去临时搭建的陷阱,一切都进行的无声无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便出现了一顶高大雄伟的军帐,如众星捧月般屹立在众多的帐营中央。仔细看去,帐篷的边角都是用罕见的白骆驼皮镶嵌而成。

羊皮卷的地图画的果然不错!这里想必就是……

我心里一紧,借着黑夜中的帐篷阴影挡住身形,凝神望着几十丈之外的高大军帐,不知不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刀。

一声惊雷似的大喝,呼啸的风声从左边直扑过来。

我举刀格住攻势,趁势往上一撩,铛的一声大响,交接的刀身双双荡了开去。

来人的动作好快,这一刀上撩已经逼近他的喉咙,竟然被他用刀回防硬生生的震开了。

我暗自道了声不好,正想再补上一刀,那个亲卫打扮的狄支人却飞快的跳开几尺,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这下糟糕了。

无数明晃晃的火把从四周飞快的逼近。一轮狂风骤雨般的长矛投掷铺天盖地而来,有一支尖利的矛头从背上划过,热辣辣的痛。

身后是急促的呼吸声,那几十名英勇的兀兰战士还跟随在后面。

我急遽的喘息着,目光紧盯高大军帐。

这次出剑门关,是吉是凶,能否全身而退,尽在此一战!

就在此时此刻,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声如裂帛,“兀兰骑兵何在!”

“在!”迎风传来惊雷般的呼应,简短的一个字,却仿佛钉子似的重重的敲在众人的心头。

迎着如雨的长矛和利箭,踏过同僚倒下的尸体,青色盔甲的重骑兵团出现在视野中。

有节奏的马蹄声如疾风,带着火焰般燃烧的气势,将一切阻碍践踏在铁蹄下。

雪亮的马刀交错挥下,惨呼声同时响起,几名守在帐外的亲兵被斜劈成两段。

唰的一声撕裂响,军帐被割裂一个巨大的裂缝。在这个电光火石的刹那,我已经旋风般的从裂缝中跃入军帐。

军帐中灯火异常微弱。被外面火把光芒照射太久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还没有看清任何物体,却已经感觉到一阵呼啸风声从左边直扑过来。

近乎本能的反手一刀架开,铛的一声大响,手臂竟然被震得发麻。

来人好大的力气!

后退半步,握紧的刀,就犹如已经搭上弦的箭,等着挥出的那一刹那。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我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温和的声音,用兀兰语喝止道,“塔龙,住手。”

塔龙?!

回想起方才似曾相识的那一刀,我凝目望去。

如山般魁梧的身躯就站在营帐被割破的地方,正嗔目瞪视的,果然是那张称得上熟悉的面容。

裂开的缝隙处承受不住重力,高大的营帐已经危危欲坠。外面的火把光芒透射进来。

在我的对面,两名服饰华丽的男子坐在仅仅三丈开外的长桌前。左边那名看相貌还是少年,却遇变不惊,神色镇定如常,只有握住腰间刀柄的手显露出用力过大的青筋脉络。而右边那名男子垂着头,我看不清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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