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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寂沙(35)

艰难的走到莫炎面前,征粮使咬着牙,双膝跪了下去,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那个瞬间,众人的脸色齐刷刷的变了。

下个时刻,在无数惊疑不定的视线面前,莫炎却若无其事的扶起征粮使,对他笑了笑,“此行辛苦了。起来吧,不必行如此大礼。”

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对附近探头观望的士兵们喝道,“你们各自归营。”

士兵们齐声应了一声,各自散去了。

亲兵们拦在大帐外面,只怕我也进不去。我心神微动,沿着大帐转过半圈,装作查验大帐四角栓在木桩子上的绳子有没有扎紧,靠在外面,凝神听着帐里传出来的微小声音。

“出了什么事?”莫炎的声音问道。

“禀莫帅,麾下领命去临近的客叶省、则淡省调拨粮草,当日凭军符便见到了两省提督纳查。”那位征粮使大口的喘着气,复述着他的经历,“纳提督审核军符无误,本来说好了第二日就拨粮过来。没想到到了第二天,麾下再次去见纳提督的时候,纳提督他居然翻脸不认了,居然还把麾下轰了出来。”

大帐里沉寂了许久,莫炎道,“后来呢?”

“后来,麾下不死心的天天跑提督府,被纳提督轰了几次,麾下就干脆赖在提督府门口不肯走了。后来纳提督也没有办法,有一天夜里悄悄把麾下招进去,拿了一封信给麾下看。那封信居然……居然是……”

“居然是什么?!”莫炎厉声喝道。

征粮使的声音蓦然激动起来,大声道,“那封信是太宰大人自王都八百里加急发来,责令西北十三内省,粮草一律不发!”

大帐内死一般的沉寂。只能隐约听到征粮使紧张而粗重的喘息声。

莫炎沉默了许久,语气平稳的继续问道,“扣住军粮不发,那是牵涉到社稷的大事。容太宰的那封信里有没有说明原因?”

“有。”征粮使回禀,“太宰信中说到,青鹫军本可乘胜追击,一举收复洛河平原,将狄支永逐出兀兰国境。如今当战不战,有延误军情之虞。为示惩戒,青鹫军一日不出关迎敌,粮草一日不发。”

“‘一日不出关迎敌,粮草一日不发’……”莫炎将这句话念了两遍,冷笑道,“说的当真动听。”

征粮使大约是听得语气不善,在旁边不敢说话。

过了一阵,莫炎的声音道,“你出去吧。”

“是。”帘帐掀起,征粮使从大帐里出来,不自觉的擦了擦额头的汗,匆匆退下去了。

又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我站起身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听莫炎的声音从帐里隐隐约约传出来,低哼道,

“‘当战不战,延误军情?’容光那个老匹夫,分明是见不得我得胜还朝了!”

帐帘一下子挑起来,“来人,请风将军过来议事。”莫炎吩咐道。

我的心头微微一动,闪身到远处,磨蹭了片刻,若无其事的从远方走过来,和莫炎打了个照面,点头行礼,再若无其事的离开这片地带。

※ ※ ※ ※

又是几天平淡的过去了。除了越来越稀薄的粥食和日趋紧张的军营戒备之外,没有其他的动静。

然而,就在征粮使徒劳而返的第四天,几乎所有人以为这种情形即将持续下去的时候,守城之役却突然的打响了。

从之后的反应来看,这次战役的直接原因却是出自双方的意料之外,充满了讽刺的戏剧性。

第四天夜晚,因为连日的疲惫而在城头巡守岗位上小睡过去的某位士兵在夜风中突然惊醒,难以置信的发现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在眼皮底下闪动。

估计距离,竟然离城墙不到五百步!

难以言喻的惊恐霎时间席卷全身,他甚至来不及呼喊长官和职守的同袍,举着火把的颤抖的手,已经点燃了离他最近的那门火炮的引信。

巨大的轰鸣声惊天动地,仓促瞄准的火炮却正正命中,城墙下顿时硝烟弥漫,血肉横飞。

事后的种种线索证实了,当时出现在城墙下的小股狄支部队,其实只是缘于一个小小的错误——当日夜里,被放牧在草原上的一群战马被肥美的夜草吸引而靠近城墙,天性爱马的狄支人舍不得放弃那么多良驹,冒险靠近城墙的目的,也只是想要把它们赶回去而已,不想却遭到了猛烈攻击。

得知消息之后,愤怒的狄支小队长不但没有撤回去,反而立刻率领麾下的所有人马,向剑门关发动了冲锋。

与此同时,对峙了十几日的守城士兵们绷紧的神经,在听到了敌军冲锋号角的那个瞬间,彻底崩断了。

当披衣惊起的兀兰将领们纷纷赶上城头的时候,城墙外只余下一片倒伏的尸体。

就在第二天清晨,久久没有动作的狄支大军,终于展开了行动。

昨夜违背军纪、私自出兵的狄支小队长虽然已经战死,却仍然被枭首示众。从尸体上割下的头颅高高的挂在狄支的营门前的旗杆上。

就在两军的眼前,溃逃回营的二十几名狄支逃兵被捆缚着装进麻袋,被负责执行军纪的两千骑兵的铁蹄毫不留情的踩过,万马践踏而死。

军纪正法结束,当日傍晚时分,狄支大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惨烈的攻城战役开始了——

城头的十五架火炮齐鸣,强烈的反坐力震得城墙的青砖地面仿佛都在颤抖,每一次齐发都在城墙下留下大片血肉模糊的尸体。然而,站在城头上望去,黑色的洪流从平原上遮罩不去的浓雾中出现,却依旧前仆后继的艰难推进着。

狄支阵脚的后方,两千督战军纪官整齐的排列成行,张开的强弓对准前方的士兵,只要有后退一步者,当场格杀。前进受挫,后无退路,死亡阴影的巨大威胁下,狄支士兵的骁勇与骨子里的好斗完全爆发,仿佛洪流般冲进射程盲点的士卒便会踏着前方扑倒的尸体,奋勇的向着城墙的方向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仿佛是无休止的攻城,无数的滚木擂石沿着城墙壁滚落下去,每一次都造成大量的死伤;沸腾的油一锅锅的泼下,搭上城头的云梯一架接一架的被掀翻在地,无数的鲜血洒落在城墙下的原野,数不清的尸体层层叠积,到了最后,再也看不清楚哪里是鲜血,哪里是荒草。

然而,守城的压力也是同样的巨大。每次火炮充填的间隙,狄支军中的投石机便会源源不断的将巨型的石块投入城头,被砸得破碎的垛头碎砖四处横飞,随时有躲闪不及的士兵惨呼着倒下去,随即有预备队的士兵不声不响的补上位置。城头督战的军官们大声咒骂着,警惕的留意城下飞蝗般射上城头的箭矢,咬着匕首如蚂蚁般向城头攀爬的敌军士兵的动向,赤红着眼睛坚守在防卫第一线。

就在这样僵持的惨烈局面下,两个无比漫长的白天过去了。

夜幕再次笼罩在辽阔的洛河平原上的时候,终于又听到了狄支收兵的号角声。进攻的洪流退了下去,手臂上扎着白色布带的几十名士兵们在鲜血浸透的战场上忙碌着,收敛今日刚刚阵亡的尸骨。

围拢在一团团的篝火旁,白天紧张的战争气氛缓和了下来。侥幸又留下了性命的士兵们大口大口的喝着米粥,偶尔低声谈论着今天的战事。

夜风吹拂过颈边,我靠在硝烟未散尽的城头,遥望着远处阵营的点点火光。

冒着这么惨重的损失强攻,看来狄支是不惜代价也要拿下这里了。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当天那个惊惶中点燃了火炮引信的肇事者。回想起他跪在地上时灰白若死的脸色,只怕再也想不到给他的处罚只是“扣发一个月军饷”那么轻微吧。

如今的局面虽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不过对于莫炎来说,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试想一下,假如狄支坚持围而不攻,也许根本不用一个月,缺少粮草的兀兰军队就要捉襟见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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