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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寂沙(17)

“陛下……陛下已经知道了……”图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急促的道,“消息是先传到大殿下那里的。我们得知的时候,大殿下已经进宫半个时辰了。”

莫都的神色骤然变了。

他撑坐在卧榻上,胸口剧烈起伏着,思忖了半日,猛地抬头盯住莫炎,“大司马,你觉得陛下会不会派你出兵?”

莫炎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莫都咬着牙,苍白的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手不知不觉的捏紧成拳。

“你确定?有办法推脱么?!”

“应该会派我去迎战。如果不去就是抗旨,剥夺兵权。再说……如今剑门关已失,如果不及时抵抗,等狄支军队过了洛河高地和映象山谷,后面都是一马平川,敌军就会长驱直入王都了。”莫炎沉吟着,道,“殿下,我只怕……不能在帝都了。”

莫都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

“这个时候……竟然在这个时候……”他的嘴唇蠕动,不住的喃喃自语着,呼吸越来越急促,撑着身体的手臂一软,突然倒了下去。

“殿下!”图门惊惶的大喊,急忙接住莫都软下去的身体。

“不要慌!不过是一时的气血攻心罢了。”莫炎喝道,“你们几个看着这里,图门,去叫涉先生来!”

一番忙乱,天色已经接近傍晚。我随莫炎告辞回府。

走出二皇子府邸大门的那一刻,他顿住了脚步。“你有什么打算?留在王都,还是随我去边关?”

我吸了口气,站在王府三十层的汉白玉台阶上,望着周围大地。

凝目望去,天上乌云翻滚,暮霭沉沉,整个临川城被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一阵旋风刮过身旁,卷起墙角的几片落叶,在风中飘来荡去。

“我要离开临川。”

沉默良久,我这样的回答。

※ ※ ※※ ※

第二日,皇帝御令下。二皇子莫都伤重不醒,由大皇子莫极监国。

大司马莫炎为元帅,统率三军。震林将军展云统率左军,协风将军风镇羽率右军,平虏将军霍平为先锋,平南侯易昭为偏将。点兵三十万,三日后出发。

※ ※ ※※ ※

出临川城的那一日是个晴天。

王都的大街小巷贴满了红榜,厥目国降臣篱真意图谋反,行刺二皇子,罪判凌迟,今日处刑。

高高竖起的刑架上,他的长发在风中飞扬,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注视着台下指指点点的人群,神色带着说不出的清冷高傲。

午时三刻,最后一遍鼓响。

刽子手拿起了刀,走上高台。

“走吧。”莫炎驱马,几步走在前面。

我转过头,催动缰绳,“走罢。”

顶着“将军”的名号,却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兵一卒。这个怪异的身份伴着我离开临川,这个繁华而肮脏的地方。

大军开拔,前锋探路,辎重缓行,连着十天急行军,穿过映象山谷,转眼就到了边关所在。

洛河就在眼前。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出现眼前的竟是如此一副景象。

宽阔的河道横亘在起伏的丘陵之间,洛河从上游猛然拐了个几字形的大弯,加上河道因为丘陵地势变得狭窄,洛河高地这一带附近的水流非常汌急。正是初春时节,上游的冰川开始融化,夹杂着冰凌的河水奔腾着汹涌而过,声势惊人。

然而,比它的声势更为惊人的是河水的颜色。

河水,变成了红色。

尸体在汌急的水流中载浮载沉,不时的被浪卷上河岸,旋即被下一波的浪吞没。黑色的战旗折断成几截,顺着上游的河水漂流下来,旌旗的边角在水中时隐时现。

我远远看着。

不过片刻间,上游就冲下来几十具漂浮的尸体。看穿着打扮,显然都是兀兰的军士。

莫炎沿着河边查看了几十丈,勒住马,脸上看不出表情。

“传令下去,就地扎营。”他顿了一下,继续吩咐道,“组织一个百人小队,把水中的尸体捞出来,集中掩埋了。”

北方的天黑的早,不过傍晚时分,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熊熊的营火四处点燃起来,晚饭的香气飘散在军营中,周围来回走动的巡逻士兵严肃而安静。

中军大帐外面也点燃了一排篝火。

莫炎沉默着几口扒完一碗饭,吩咐亲兵又盛了一碗端过来,吃了几口,望着我,“怎么不吃?还吃不惯兀兰的军粮?”

我摇摇头,不置可否的端起碗。

从刚才开始,周围一直隐约传来歌声。很多士兵轻声的哼唱着,陌生的音调,似乎是兀兰古语,我听不太懂,却听出了那军中熟悉的悲凉。

刚才我凝神听的,便是这苍凉的歌声。

『旌蔽日兮敌若云,

终刚强兮不可凌。

首身离兮心不惩,

魂勇毅兮为鬼雄。』

四句的歌词,反反复复的唱和着,歌声低沉。

“是我们军中的殇歌。”莫炎突然道。

我抬起头,望着他。

虽然前方的情报还没有到,但是只要看今日洛河的景象,不难猜出前面战场发生了什么。

“我们兀兰人相信,只有头向着故乡的方向受到祭奠,魂魄才会 故乡。所以军中看见阵亡的尸骨,是一定要收拢下葬的。”

他凝神听着那反复不断的殇歌,良久,淡淡道,“吃饭罢。”

半夜时分,军中完全的安静下来。

我躺在牛皮制成的简易睡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帐篷外面漏进来的月光。

莫炎在里面已经睡得沉了。

自从大军进发以来,我一直遵令睡在他的帐篷里,名义上说是协同保护元帅,其实不过是就近监视罢了。

每天晚上临睡前,他那七八个亲兵总是虎视眈眈的瞪着我,不让我靠近莫炎两丈之内。

即使是现在,我敢担保,只要我一有什么异常动作,睡在旁边的小伍就会立刻对我拔刀。

寂寥而寒冷的夜晚,只不时的听见巡值军队低声的询问口令声,还有士兵行走时整齐的脚步声。

没有预兆的,地面轻微的震动起来。几匹急骤的马蹄声倏然从远而近,几个人的脚步声匆忙走近,隔着帐篷大喊,“莫帅!莫帅!!”

莫炎从军床上一跃而起,“什么事?”

风镇羽将军的声音遥遥传来,“禀莫帅,派出去的探子已经找到黑骛军的人了。”

中军帐附近小范围的一块地方喧闹起来,几十个火把将周围照得通明。

几个士兵扶着一个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人站在旁边。

莫炎大步过去,仔细辨认了片刻,不由吃了一惊,“范翼?是你?”他一把抓住范翼的胳膊,“范将军!你们蒙将军呢?黑骛军到底怎么样了?”

范翼勉强睁开眼看清面前的人,他的脸部微微抽搐着,突然挥开周围的士卒,猛地伏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莫帅!黑骛军完了!五万人,整整五万人哪!!”

周围的将军们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巡值的士兵们露出惊骇的神色。

莫炎喝问道,“你们打了多久?剑门关是怎么丢的?!”

范翼抽泣着道,“那天……狄支派兵在剑门关北面强攻,蒙将军率军在城头迎战,正和他们厮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狄支的军队从剑门关后面包抄过来。剑门关只有北面和狄支接壤的城墙坚固,南面城墙对着兀兰国内的疆土,修筑的薄得很。加上那天是个大雾的阴天,我们直到军队到了眼前才发现。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们前后夹攻,只一战就……一败涂地……”

莫炎沉吟片刻,接着问道,“范将军,你估计黑骛军还剩下多少?”

范翼哭着摇头不答。

众人相对沉默了许久,莫炎挥挥手,“带范将军下去休息罢。中军升帐。”

他望了我一眼,又吩咐道,“小伍,陪易将军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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