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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繁华(出书版)(69)+番外

那泪水无声落下,洇湿了挺拔峻峭的字迹,再抬头望出去的时候,视线一片模糊。

“丫头,走了走了!”前一辆马车的帘子忽然间被掀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探出头来,“再不走来不及了。”

韩维桑吸了吸鼻子,将那张纸小心折叠好放在掌心,对老先生扬起一个微笑道:“来了。”

城墙上,江载初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手中握着沥宽剑柄,越握越紧,直到视线尽头,再也看不见那一队人马。

“上将军。”

江载初并不回身,只问道:“交给她了吗?”

“是。”

“她说了什么?”

“郡主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他“嗯”了一声,声音中难分喜怒抑或失落。

此刻,所有的儿女情长,都已交付在那张纸上。

他想,她会懂的。

元熙三年七月,匈奴左屠耆王冒曼整合所有入关军队,一路气势汹汹而来,直插永宁。若是永宁失守,则中禹水以南只剩长风重镇作为最后防线,再无遮挡。

十三日下午,永宁城以北约五十里处,一支急行军的匈奴大军停下休整,冒曼接到前锋急报,不远处已能见到洛军斥候身影。

随军回来的匈奴贵族休屠王年岁稍长,行事颇为谨慎,一扫之前志得意满的模样,皱着眉问:“他们是大部而出?还是至今仍在永宁关?宁王呢?”

尚未等到回答,冒曼笑道:“叔父,你未免太过谨慎了。连京城都被我们拿下,何况区区一个永宁城?”

“当年江载初出关之时,没人知道他会打仗。”休屠王叹气道,“等到知道的时候,已经一败涂地了。”

左屠耆王是匈奴的储君,能征善战,当年江载初出征关外时,他恰好出征月氏,两人并未对阵。因此,虽然久闻“黑罗刹”之名,冒曼心中并不恐惧,相反,心中存着跃跃欲试之心。

“这个人,你说他是狂妄呢,还是太过自信呢?”冒曼看着舆图,指尖指着如今他们所在之地,“中原人武器精良,行阵严密,但骑术远不如我们。他竟然敢在此处布阵,意图与我骑兵对冲。”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我倒要看看,这黑罗刹,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

十三日晚,元皓行和宋安坐镇永宁城,大司马江载初率军出北门,精锐尽至永宁城北垂惠县。在历经了前期不战而败、京城失守的困局后,中原军队终于首次正面迎击匈奴军团,军队中弥散着一种古怪的氛围,约莫是紧张的躁动,只有当年跟着江载初出过关的老兵们老神在在地就地闭目养神。

营帐内,江载初正在擦拭沥宽,连秀站起踱步,暮光频频落在帐外。

“不知西北战况如何了。”许是受不了战前这样沉闷的氛围,连秀问道,“景云那小子也不知能不能顶住。”

“他同他伯父在一道,景老将军素来谨慎,无需担心。平城的缺口不是那么容易堵上的,也会是一场苦战。”江载初顿了顿,插剑入鞘,随意道,“走吧连将军,咱们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

他说的甚是轻松随意,仿佛是要去做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连秀看着他,眼神颇有些复杂。一日之前,他决意出城之时,遭到了几乎所有麾下将领的反对。并不是怕死,只是觉得没有出击的必要。

最后唯一出声支持的,确实御史大夫元皓行。

元皓行只说了一句话:“是该先打一场胜仗了。”

江载初亦淡笑道:“这一仗不主动,天下人便以为我们不敢打。”

一文一武两位统帅,其实彼此间并没有事先约定,却又不谋而合。正如后来宁王给将领们解释的那样——以永宁城为屏障,固然能稳守一时,哪怕败退,也有背后长风城驰援,可是天下战意却为此而一再衰竭,这场战事,也许会因此而绵延更久。

两边的兵马都在无声地调动,冒曼眯起眼睛,借看夕阳,遥望对阵。

怎么,他们也正在把骑兵往前拉,步兵方阵往后退吗?

真要与自己的骑兵实打实地对冲?

冒曼嘴角带出一丝不自觉的笑意,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他高高举起手中长刀,身后是地动山摇一般的呼声。

中原对匈奴的战争,之所以长久都占不到上风,并非双方战力差距过大,更多是因为长久以来中原士兵对匈奴人心理上积累起的恐惧。骑兵对冲时,转瞬间敌人已经杀到眼前,那种恐怖的冲击感,会令普通士兵在一瞬间起了怯意,放弃勇战的决心。

江载初在关外待了三年多,头两年一战未接,同麾下的士兵一起精炼骑术刀法,每月的考核异常严苛,长官与士兵一视同仁,若是不过关,一样罚俸禄和加练。后来江载初回到中原,在训练麾下士兵时,用了同样方法。

火把光亮无声地闪烁,江载初觉得自己回到了很多年以前,荒漠之中,他带着自己亲手训练出的士兵们,去迎战暗夜中环伺的强敌。

万事俱备,如今便只缺第一场胜利,来彻底消融每个人心中的恐惧了。

江载初勒过马头,声音低沉,却又清晰地在战场上回响。

“你是哪里人?”他手中长枪随意指了指列在第一排的一名士兵。

骑兵列阵而出,许是因为紧张,声音有些颤抖:“回殿下,我是涿郡人。”

“家中有多少人?”

“父母,和一个九岁的妹子。”

“他们,他们遣人来送信,已经南去避难了。”

“你呢?哪里人?”

……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士兵,乌金驹驰到了阵型中央。

“对面的那些人,你们怕吗?”

士兵用一种比往常高亢得多的声音道:“不怕。”

江载初无声地笑了笑:“你们不怕?可是我不想瞒你们,我在害怕。”

战场瞬间静了静。

“我怕你们看见他们的骏马时就怕了,我怕你们见到他们的马刀就怕了,我怕你们在兵器交加的那个瞬间就怕了。你们怕了可以跑,或许跑了还能活下来。可你们身后的那些人呢?你们要保护的那些人呢?”

江载初指着那些一个个报出乡籍和家人的士兵:“你的父母呢?你的妹子呢?你忍心看着家中父母的头脑被切下,妻子和姐妹被人凌辱致死吗?”

薄暮自远处蔓延开,莫名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背后升起,一张张或年轻或年长的脸掩在盔甲之后,眼神无声的闪烁,泛起深刻的恨意,和一往无前的决心。

“我们可以死,可我们的父母和女人不能!”年轻的将军可以停顿了片刻,吼声低沉。“你们现在还害怕吗?”

仿佛闷雷一般,每一个男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不怕!”

“你们手中的长刀,现在,跟着我举起来!”

明晃晃的刀锋举了起来,将每个士兵的眉眼都衬得异常坚毅。

“杀!”

“杀!”

“杀!”

战鼓擂东升中,乌金驹长嘶一声,江载初一马当先,已经冲向敌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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