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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繁华(出书版)(45)+番外

皇帝因为好大喜功,吃了这个大亏,元皓行心中清楚,却不动声色道:“陛下可知,去年的国库的收入,十之二三,来自川蜀?”

皇帝有些奇怪他此刻忽然提及这个,应了一声:“江南涝灾,关中又旱,朕知道。”

“可是川蜀也是一场大旱,朝廷并未赈灾,反倒加重赋税,甚至派出宁王作为转运使,可见……”元皓行顿了顿,淡声道,“盘剥之重。”

皇帝抿了抿唇,良久,忽然一笑:“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川蜀之地,蛮夷之民,多负担些,原也是应该的。”

“原本那一处地方民众秉性温和,倒也无所谓。只是这一次折损了三万青壮年男子,连蜀侯世子都没了,税率却依旧不更改……陛下,指望一个宁王在那里压着,只怕会有事。”

皇帝凝神想了想,轻轻低头,转动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淡声道:“现在不是没事么?”

元皓行淡茶色的眸子在皇帝漠然的脸上凝睇半晌,对他此刻内心的想法了若指掌。皇帝是巴不得川蜀出了事,最好借乱民之手解决了宁王……再不济,也能给宁王追加一个监管不力的罪状。呵……真正是,目光短浅。

他自小便与皇帝及宁王熟识,也清楚皇帝的心结,却只能说,谁来坐皇位这件事,立嫡不立贤,真当是天注定的。心中虽这般想着,元皓行面上却并未展现丝毫,只是谦卑地低下头,缓声道:“川蜀一乱,今年的国库,便撑不过三个月。”

皇帝盯着这个年轻人,悚然心惊。

宁王是要对付的。可是国库的银钱,也是国之根本。

若不是他这么一提,只怕自己还没想到。

皇帝虽不惧蜀地的蛮子,只是要撑过眼下这一阵再说。

“那你看,这片刻之间,要如何才能稳住那边?”皇帝沉吟道。

元皓行抿了唇角,轻声说了两个字:“联姻。”

皇帝凤眸微挑,笑道:“如何联姻?难不成要我大晋朝的金枝玉叶嫁去那里?”

“蜀侯有一女,嘉卉公主正当婚配的年纪。”元皓行缓缓道,“依陛下看,宗族子弟中,又有何人能娶了这位郡主,自此长留蜀地呢?”

皇帝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一些,“宁王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倒也是良配,只是宁王少不得要在那里多留几年了。”元皓行点头称是。

“我这弟弟,倒还嫌京中乏味呢。”皇帝笑道,“如此倒也了却一桩心事。”

元皓行拱了拱手手,轻声赞道:“陛下英明。”

轿子一路摇晃着回府,元皓行微微合着双目,却蓦然间想起了两年前……素来娴静优雅的妹妹从未有过这般惊慌失措,哭得双目红肿:“大哥,先皇明明将我指给了宁王,如今他还在外征战,我若是入了宫,以后如何自处?”

先有天下,再有家,是元家的祖训。

龙椅上那个人,尽管并不是元皓行心中所称心的皇帝,可是他天下尽握,还握得十分稳当,自己便会竭尽全力地去辅佐他。

明知妹子心中钟意的是宁王,也明知皇帝将她接进宫,不过是为了证明,如今他比这个弟弟强了百倍不止,可是元家还是如皇帝期许的那样,先退了婚,将妹妹送进了宫。

幸而宁王倒是淡然,并不说什么,大胜匈奴后班师回朝,甚至还为皇帝送上了贺礼——一匹来自大宛的汗血宝马。只是京中传言烈烈,更有嘲笑宁王吃了哑巴亏的,不计其数,哪怕是他的战功彪炳,却被这些闲话夺了风头。后来宁王很快地接任川蜀转运使,只怕也与躲避这些流言有关。

想到这里,这个素来不动声色的年轻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人生在世,谁没有些不如意的事呢,何况如他们这般天生承受着家国期望的,若是执着于情愫,为了一个女子死去活来,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正在沉思间,轿子忽然间一晃,似是停了下来。

元皓行正欲掀开轿帘,忽听轿外有人大声道:“元大人,宫里传来的消息,妍妃娘娘刚刚诞辰下龙子。”

皇帝并未立后,如今妍妃生下的便是长子。

对于帝国来说,这大概是这个萧条的一年始端,唯一一个好消息吧?

元皓行慢慢闭上了眼睛,唇角微勾,淡声道:“知道了。”

元熙五年元月,帝国皇帝亲征匈奴大败而归,二十万士兵最终带回关内的,只余万人不到。朝中大将、川蜀世子韩维巳皆战死,皇帝在入关之时,征调的三万川蜀士兵作后勤用,却意外地在回军撤退的时候成为抵抗掩护的主力,虽因统帅判断失误中了敌人的陷阱,却死战不屈。最终皇帝安全入关,三万人却随着世子战死他乡。

此时的锦州城内,虽是元月新年,却是死气沉沉,一派暮色。

阿庄似乎还不懂“阿爹走了”是什么意思,只是乖乖地换上了孝服,跪在灵柩前尽孝。许是因为时间久了,小脑袋一低一低的打瞌睡,维桑看着心疼,将他抱起来,吩咐婢女送他回房睡觉。

一夕之间,家中死了兄长,父亲与阿嫂都病倒了,府上丧葬的事务管家大多来找维桑商议,她这才体会到操持这一个家,曾经兄长和阿嫂付出了多少心血,遑论掌管蜀地军政之权的父亲兄长了。思及兄长,维桑心中又是一痛,正恍惚的时候,锦州城防使萧让将军正大步走来。

“将军来找我父亲么?”维桑连忙起身。

“刚从侯爷那里出来。”

“萧将军,你脸色不大好。”维桑看着这个剑眉星目的年轻将军,轻声道,“父亲这几日病倒,许多事麻烦将军了,还请注意身子。”

“朝廷允诺的抚恤金一分都没拨下来,不知道被哪里克扣了。”萧让咬牙,压低了声音道,“侯爷听了,也只说用府库的银子先垫上——可如今我们蜀地的府库,哪还有钱?”

“朝廷真是欺人太甚!”

“宁王今日还要来吊唁,郡主你还是先回房去歇歇,一会儿陪着侯爷一起出来吧。”

“宁王?”维桑怔了怔,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江载初。

“代替皇帝来的。”萧让唇角微微一抿,冷道,“只怕马上要到了。”

韩壅换了官服,在门口迎接宁王的车驾。

江载初随从不多,轻车简骑,只带了景云就过来了。

按照官阶品级,蜀侯还需向他行礼,他连忙伸手扶住了,“不用多礼。”顿了顿,又道,“侯爷身子好些了么?还请节哀顺变。”

韩壅因这一场大病,清瘦了许多,一夜之间,连带着头发都白了大半。此刻他已恢复了冷静:“好了许多了。”

身旁侍从递上了一个锦盒,江载初道:“这是本王从西域带回的归元丹,侯爷大病初愈,还需补一补元气。里边还有一支雪莲,有明目之效,不妨让世子妃用一用。”

韩壅道了谢,又命人收了起来。两人行至灵堂,江载初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戴孝的韩家人,却没见到维桑的身影。心中微微失落,却听到清脆的童声喊道:“宁王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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