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载初挥了挥手:“我即刻出发,不要惊动任何人。”
“将军,你会杀了她么?”景云站在原地,终于还是道,“还是杀了吧,就此了结,于你于她,都是解脱。”
那句话已似恳求,江载初俊美的脸上依旧布满戾气,双眉轻轻一蹙,开口之时已带了杀伐之音:“我知道。”
维桑抱膝坐在孤山中,不敢点火,便只能蜷着身子,靠在树边浅眠。
入了夜,虽是盛夏,到底还是有些凉意,蚊虫又多,她睡着片刻,又立刻惊醒,瞧着眼前漆黑黑的一片,心下终于踏实了几分。
前日她趁着孟良醉酒,悄悄拿了令牌。
按着约定,她将令牌给了未稀,命她骑着快马一路往西,而自己则千辛万苦地从断裂的独秀峰爬出,先向南行,再折向西。
想来,江载初也是会这样以为的吧。
她揉揉眼睛,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烙饼,掰了一半下来,放在口中慢慢的咬。烙饼许是放得太久了,口感着实又干又涩,她又趴到河边,掬起一把水,喝了几口。
静静的河水倒映出一片狼藉的自己,不眠不休地走了这几天,双腿着实又酸又痛,可维桑挣扎着坐起来,告诉自己不能停下。
她不确定江载初得知自己逃跑之后,会不会大发雷霆,也许……她只是多虑了,毕竟现在的自己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除非,除非……他放不下的,是要自己死。
远方忽然起了一声夜枭的叫声,凄厉得似乎撕裂了这寂静的夜。
维桑霍然坐起,心底却是一沉。
这一声信号,同伴在山下告诉她,江载初……已经开始着手搜捕。她必须尽快赶到山下,换上准备好的马匹,快马加鞭的逃离此地。
维桑不敢再停留,咬牙站起来,抬头望了望天上几颗黯沉的星,勉强辨了方向。
虽然早已料到这条路不好走,可是出来得匆忙,只备下些吃的,如今脚上布鞋早已走烂,却也只能简单拿撕下的布缠一缠,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往前走。
这条山路罕有人烟,小径早已不能称其为径,荆棘碎石遍地,时不时刺进脚底,她却像毫无知觉似的——这种被人追赶的恐惧,催促得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前走。
再翻过两个山头,应该就出了长风城群山,到达琅溪县境内。
维桑抹了抹额上成串滴落的汗珠,已经不忍去看鲜血斑斑的脚,正估摸着时辰,忽然见这深山之中,忽然一群老鸦扑扇着翅膀,哗啦啦的飞起来。
维桑连忙将身子隐藏在大树后,凝神屏息,听到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似乎是有人被追赶着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她不敢贸然现身,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得愈发的快。
“郡主,快走!”女子声音尖锐,刺破了这大片树林的深邃宁谧,直刺维桑耳中。
“郡主,别出来!”女子一边跑一边嘶声力竭的喊着,很快,维桑听到了兵器格架声,没过两招,就有人闷哼了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维桑后脊紧紧贴在树上,刹那间冷汗淋漓。全身每一寸肌肤和神经都绷紧了。
男人声音低沉:“你们用什么彼此联系?”
之前那女子狠狠呸了一声,没有吐露一个字。
轻轻嗤的一声,尖锐的物体刺透身体,或许还有鲜血淌出的声音。
维桑下意识的伸出手,用力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韩维桑,山下一共三十七人,二十个女子,十七个男子。若是你不想他们死,就自己出来罢。”男人的声音漫不经心,甚至低低笑了一声,“你该知道的,我既找到了此处,你跑不了了。”
维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将所有的恐惧排出体外,又重重的吐了出来。
指甲深深陷在掌心的肉里,她慢慢的走了出来:“我在这里。”
江载初手中倒提着一柄银色长枪,因为逆着光,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也不知,如他这般平日清贵俊美的男子,脸上带了嗜血的表情又会如何。
她只听到他朝自己走来,枪尖在地上拖出略刺耳的声音。
这一次,是真的跑不了了。
他平素的佩剑是先皇赏赐的名剑沥宽,剑术也是世数一数二,可她知道他其实少用剑。因为在战场上、在真正杀人时,他爱用长枪。
这一次,他亲自出来找她,带的是长枪。
隐约能感到劲风气流卷过,然后那点冷硬停滞在胸口的地方,维桑闭上眼睛,也做好了准备。良久,却并没有被刺穿的感觉。
她疑惑着睁开眼睛,恰好看到族人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胸口处赫然是一个血色窟窿,一枪致命,快而狠——她至死都睁着眼睛,眼神空洞,神容恐惧。
“杀了我吧,求你。”她转过头,对上那对墨玉般的眸子,轻柔的笑了笑,“快一点,狠一点。”
江载初看着她,仿佛是看着已经垂死的猎物,英俊的脸上如蒙严霜:“为什么?”
“为什么要走么?”维桑觉得有些不耐烦,呵呵一笑,“我要去救阿庄啊。”
他唇角无声牵动起来,只是那丝笑像是虚无的,匿藏着无穷无尽的寒。
“韩维桑,和当年一样,你还是辜负我。”他淡淡的开口,手中长枪往前送了半寸,稳稳抵着她的胸口,刺破第一层衣料。
维桑一动不动,仿佛听不懂他的这句话。
他左手一动,一团事物抛向眼前闭目待死的少女。
维桑伸手接过了,展开的刹那,最后一丝血色褪去了,霎那间苍白如纸。
是一张调兵令。
本该是在前日,正是她计划逃离的日子,他已准备下令麾下两支军团、十万人向西,征伐蜀地杨林。
江载初看着她惶然间抬起的目光、情急之下被咬破的唇,冷冷笑了笑:“韩维桑,你还是不信我。可我江载初,何曾背信于你?!”
或许,真的是天意如此吧。
世事就是这样的,拧着力往那里走,可偏偏,那是条岔道。
她竭尽全力,走到此处,就此,算了吧。
维桑慢慢闭上了眼睛,用低得难以辨识的声音道:“是我始终不敢信你。”
江载初看着面如死灰的少女,那柄枪还稳稳端在手中,却忽然察觉到一股柔软的压迫之力。竟是维桑自己狠狠向枪口撞去。
轻柔的嗤声。
她的胸膛即将被穿透。
那一个瞬间,无数个念头如同蔓草般疯狂在江载初心中生长起。
那个最冷静自持的声音在告诉他,她这样死了,会很好。往后的深夜,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心悸,不会有胸腔中尚未散尽的郁愤,不会有从来不曾得到无力……
从此,他只想要北定江山,还这个四分五裂的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这是他欠这个天下的,却也是替她还的。
可所有的理智都抵不过下意识的反应,她可以死,但是绝不许她用自己选择的方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