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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杯咖啡的爱情(22)

吃完饭,马初景便匆匆道别。韩自扬手中拿着车钥匙,替她摁下行电梯:“我正好要出去,一起走吧,我送你。”他一手插着口袋,并不望向她,也无意让她拒绝。

她只能说:“我回家。”

他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

君莫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车内则是令人熟悉的默然,她竟觉得亲切起来,再无尴尬。

过了好久才觉得不对,后知后觉,她不由开口问道:“这是去哪里?”

他将车停在巨大的立交桥下,听各种车声呼啸而过,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现代生活,在钢铁的世界里生活,必然需要钢铁的神经。

他不答,她亦不催,只是静静坐着,弥漫开去一种柔软,只是叫他心生怜惜。

不知是过了多久,她终于静静开口:“回去吧”。

那样的语气,却叫韩自扬一怔,终于是没了那种疏远的礼貌,只是在和朋友说话而已。韩自扬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他太了解初恋对她的意义——她利落干脆地在城市生活,其实只是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这样子的痛苦,唯有时间才能慢慢化去。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热得发烫。

君莫恍惚地转头看他,就这样,一滴泪缓缓地滑下,缓缓地滑,有足够的时间等着让人拭去。可她终于自己抽出手擦去,撇过了头,专注细致地看窗外的景致。

“为什么来这里?”君莫忽然开口问他,索性将身子侧过来,直直地面对他的侧影。

“没什么。”他也静静地开口,“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常来这里,听各种汽车开过的声音——你会觉得,原来一切不过这样,你来我往,再多的东西,也会过去。”

“不一样的。”她笑了笑,“我以前真不敢承认,我一直在后悔。”

她淡淡地说,却若有若无地强调了“后悔”两个字。

不错,就是后悔,她以往从没敢承认的后悔,她怕承认了,那么真地鲜活活血淋淋地剥下创口上的那层痂,血肉模糊得足以让自己心惊肉跳。

可是后悔又怎样?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独属她的爱情可以回到起点,她还是会像现在这样——或者就是终其一生地去追念。

她不再说别的。韩自扬也没有出言相慰,只是将车开得飞快,遇到一个红灯便急踩刹车,那猛然的一顿让君莫身子前倾,又被安全带勒住,只觉得五脏六腑也要向前飞去。

就像遇到红灯,其实红绿之间只差了几秒而已,可是人的一生只要没有赶上那盏绿灯,却是真的漫长一生。

“下午的飞机吗?”韩自扬沉声问,“赶得及吗?”

君莫不知道他指什么,茫然地看着他。可随后就懂了——他的车极快地驶向机场方向,不容她开口拒绝。

车子停在机场外边,韩自扬探过身去替她解开安全扣,温言道:“快去吧,去说再见。”

君莫坐着不动,极慢极慢地思考,既然过去了——难以挽回了,那么至少互相祝福吧。她明白林颉峻——原来他也一直纠结在往事中呵……他再一次出现在这里,亦是在对他自己下了巨大的决心——真是可笑,明明两人间的联系淡薄若游丝了,却仿佛彼此间只能吃力地挥舞绝世宝剑才能将它斩断。

她飞快地下车,似乎怕耽搁一秒便会动摇决心。

林颉峻还正在等待候机,然而目光却只是望向大门口,她真的来了。

君莫笑得灿烂无比,她气喘吁吁地拉着他的手:“师兄,恭喜你啊。真是对不起啊,因为在外面工作,也没回来再看你。”

她客套地说话,虚伪得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凌迟。

林颉峻只是微微挑起了嘴角,用最深邃的目光看着她的笑。

沉默地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机场的广播不停地催促,他轻轻张开双臂,像以前一样拥住她,依稀还是抱住珍宝。君莫一动不敢动,最后咬咬牙推开他:“师兄,保重。”

他慢慢放开她,君莫模模糊糊地觉得这是老旧电影中的慢动作,他的风衣终于离开她,连带着他的温暖。

她定定地看他走进去,双脚如同灌了铅,沉重得不愿走动。她见到他回头望了最后一眼,那一眼中,她想起以前种种过往,刹那间想要泪流满面,却终究满带笑颜离别——早已不能像三年前那样,重新奔回他的怀里。

君莫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人群散尽了,她却觉得自己连转身都困难。直到一双手拢住她的肩,君莫恍然如从梦魇里醒来。韩自扬手上微微用力,在她耳边说:“走,回去了。”她茫然间点点头,极顺从地随着他走。外人看来,定然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高大俊朗的男子搂着怀中娇美的女子,满目皆是宠爱与甜蜜。可韩自扬心中清清楚楚,君莫只是像个傀儡娃娃一般,任他牵引。

然而这个娃娃,走出机场的一霎那,冷风一激,便清醒了过来。她略不自在地挣了挣肩膀,自然地与他保持距离,这才抬头看身边的男子,低低说道:“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韩自扬抿唇,淡淡地摇头。他替她开车门,问她:“还回家吗?”

“不了,麻烦送我去酒店。”她想了想,又改口,“就在南岱路口就好。”

酒店同事都熟悉他的车,她不想给自己惹来闲言碎语——她多少也知道他的好意,就只是把他当做是个极贴心的兄长也好。她想,现在她实在无力负载起这样一份情感。

他也懂她心思,并不做声。开了一路,他果然在路口就将她放下。君莫下车前,认真地看着他:“谢谢你。”她本就心乱如麻,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韩自扬微微牵起嘴角:“别放在心上。”她的脸色很白——若是武侠小说中说的,就该是有内伤了吧?韩自扬有些担心,却只能看着她大步地走向前方。

君莫回到酒店,恍若隔世。恩平远远地见到她走进行政楼,招呼道:“两天没见你了啊。”君莫一笑,不知是不是敏感,恩平显得容光焕发,以前她的长发烫成大卷,在酒店是很难打理的——向来要花上半瓶的柔顺剂,今天竟然显得服服帖帖。

“晚上一起吃饭吧?”恩平精神极好地提议。

“不了,一大堆事情等着呢。”君莫摇摇头,“你看起来真精神。”她真心实意地夸她。

历史论坛的事并非她一人在忙,恰好借口瑞明的新机营销便推脱了过去。她不是不想见那些熟悉的老师与同学,可是坐在办公室,又不禁想起小时候曾经在膝盖上狠狠地摔破一个口子,后来结了痂,黑褐色的一片覆在那里,又痒又硬,只是觉得难受。就背着大人偷偷抠了下来——似乎还可见粉色的嫩肉,到底没有长好,开始流血——于是又结痂。

她想,那些关于大学和青春的记忆,还是不要再去触摸的好,歉意地给茗文发短信,只说很忙。明明只是隔了几幢楼而已,茗文回她:“我理解。下次来再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