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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重生之旅(出书版)(17)

“他一直在画一幅釉彩屏风。”弥川低低地说,“那幅画好漂亮……像是《清明上河图》一样。”

安清夜倏然站了起来,走到罗嘉的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

“弥川,你朋友的症状……她和那些工匠不一样。”他渐渐明白过来,“他是在注魂!”

“什么?”

魂魄……瓷画……罗嘉……

安清夜猛然间醒悟过来:“昊仲南,这七百多年来,你不是一直在找人帮你注魂吗?我可以帮你。”

热浪之中,他的声音仿佛能让一切力量平静下来。

少年的声音劈波斩浪,异常清晰:“你说什么?”

“你的终极目的并不是魂炼——而是注魂!你想要将自己与阿婵的魂魄注入那幅你精心烧制的瓷画中,否则你就不会蹉跎数百年,还要用无辜的少女来实验了。”

热焰似乎在渐渐消退。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注魂和魂炼不同。魂炼就像是这些枢府瓷中的工匠,你将他们熔进瓷器,只是想折磨他们。”安清夜强忍住内心焦虑,一字一句道,“而注魂需要将魂魄保持完整无缺。你不是想和阿婵在瓷画屏的世界中一起生活吗?现在只是将罗嘉的魂魄注入你亲手画制、炼成的瓷器中已是如此困难,何况你的下一个目标是釉里红中阿婵的魂魄!”

“够了。”昊仲南低喝道。

安清夜长长舒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猜对了:“昊仲南,让我来帮你。”

良久,石门缓缓打开,一阵凉风倏然卷进来。

那道人影异常孤单:“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弥川悄悄握紧了安清夜的手:“你真的能帮他?”

安清夜向她微微一笑,神色间尽是从容笃定:“放心。”

最终还是离开了古窑。是夜,在客栈的露天庭院里,安清夜看着那幅精致的瓷屏风,郑重地问:“你想清楚了吗?我会将你和阿婵的魂魄导入瓷屏风中,一旦开始,便不可逆转了。”

昊仲南抬起头,发丝落在眉梢,眼神清亮,神色温柔:“想了七百二十八年,我画这个屏风,亦用了近百年,怎么还会不清楚?”

安清夜微微抿唇,仿佛是叹息:“好吧。这幅画屏我会好好看护,绝不让人毁坏。你们……在那里,可以安心。”

昊仲南微微笑了笑:“谢谢。”

“在你去那里之前,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弥川开口的时候,几乎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什么?”

“那些被困在枢府瓷中的魂魄,你可以放了他们吗?”她小声说,“快一千年了,够了。”

快一千年了,世事起伏,朝代变幻,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昊仲南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安清夜的尾戒中蒸腾起两道银线,分别触向釉里红茶盏和昊仲南,最终又轻柔地汇聚在一起,转向那尊瓷画屏风。

凉夜漫漫,昊仲南周围却是一片晶亮,仿佛萤火之光,银辉漫天。瓷屏风上的釉彩光华四溢,像是霓虹,因为导入了生命而鲜活起来。

空气中有晶晶亮的碎片,或许那是昊仲南的记忆吧……

这个时候,他又在想些什么呢?或许会因为即将到来的重逢而感到满足吧。弥川望向他,他俊美的脸上似是满足,又似是感慨,却始终柔和——终究还是美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昊仲南的身子渐渐变成了透明。

白露未晞,一滴春雨落下来,滴在他的肩上——这样微小的力道,就使他的身子碎开了,如同瓷器一般,散成齑粉,再也寻摸不见。

弥川低低惊呼了一声。空落落的庭院里,传来清脆的啪的一声,一枚小小的吊坠落了下来。

是他戴着的那个锁形的挂坠,瓷质的,触手清凉,亦是那一年阿婵亲手做的同心锁……

弥川有些欷歔。这个夜晚,这样静谧,残缺,却又美妙。

身后猛然间发出轰的一声,紧接着火焰冲天而起,竟是千年窑火重开——甬道尽头那扇门缓缓合上了,里边的一切大约终会焚毁。

昊仲南用最直接的方式,释放了那些被苦苦折磨的魂魄。

安清夜走过去收起了那块屏风,又沉默地走回了弥川身边。

借着点点星光,画屏上的一切都那样真实,耳边有溪水卷起浪花的声音,大槐树的枝叶茂密,而老妇人蹲在河边洗着衣服。浮桥上的两人携着手,渐行渐远,消隐在了徽州山水深处……这画面,温柔了时光。

弥川听见安清夜低低地说:“这世界上,多一份爱,多一份厮守,也比恨和分离好啊……”

罗嘉是在一间崭新的旅店醒来的。坐起来的时候,她第一眼看见了自己的素描。

“是什么时候画的?”她喃喃地问自己,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罗嘉,吃早饭啦。”弥川快活地推门进来,“饿不饿?”

“这……是在哪里?”她还有些发蒙。

“亨特’S驴友客栈。你发了烧,什么都不记得啦?这是我们住的地方啊!”

弥川看着好友吃着早餐,心底有一个问题已经困扰她很久了……为什么昊仲南说枢府瓷中的秘密能使“元朝统治绝不会长久”呢?

手机上的电子图书馆存着完整版的《元史》——全书共二百一十卷,她该从哪里开始找?

“至元二十年……”弥川嘟囔着唯一的线索,搜索到《世祖本纪》,“……那颜从帝征西川军于钓鱼山,战有功,帝亲饮以酒,赏以白金、珍瓷,封枢密使。后那颜叛,至元三十年,历十数年方止息。那颜俘,叹曰:珍物误我,大悔之。”

“珍瓷?”弥川隐约明白了什么,翻开手边的《浮梁瓷局陶录总说》,寻到“轶闻”一页:元枢府瓷极品者,纯白,薄如琉璃。细观之,有幻象如云翳,显心底所思所欲求,似隐似现。

如醍醐灌顶,弥川这才明白原来那位老人教昊仲南在那些上供的枢府瓷中注进了最最隐秘的东西——每个人心中的欲望。

皇帝将那些瓷器分赏给枢密院的大将们,那些将领却会在枢府瓷中看到更多权力与野心,进而引发接二连三的叛乱,自然会导致元朝根基不稳。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武力如此昌盛的蒙古王朝,最终却只在中原统治了不到百年。

弥川不由有些怅然,王朝起落,翻云覆雨等闲间,原来只是缘起于那一片薄薄的瓷器……

有人敲门。

安清夜从门口探进头来:“小淘仔呢?我带了玉米肠给它。”

哐当——饭碗掉地的声音。不用回头,弥川就知道是好友的“被帅哥吸引症”又犯了。

她挠挠头:“小淘仔差点被烤成肉干,尾巴还秃了一截,现在还在忧郁呢。”

而身后的罗嘉扑上来就问:“帅哥,我能帮你画幅素描吗?”

林弥川看着安清夜惊恐地摔门而去,忍不住哈哈大笑。

过了很久,安老板发了短信过来:“下次带你们去个地方吧,水灵灵的很滋润,能让小淘仔把皮毛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