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丰美病了,现在已经送到了公社卫生院。”这句话飘进了鲁盼儿的大脑,她木然地站了起来,“丰美,丰美病了?”
丰美躺在卫生院的床上睡着了,白床单白被子中间显得人特别小,特别可怜,小脸烧得红通通的,杨老师正将一块打湿的白毛巾放在她的额头。
“杨老师……”鲁盼儿哇地一声哭了,“我……”
“哭吧,哭吧,”杨老师轻轻拍着她的头说:“哭够了你就要坚强起来了。”
鲁盼儿大哭了一场,人也清醒了,丰美生病了,平时淘气一刻闲不住的跃进和丰收只傻傻地跟在自己后面,茫然无措,自己不能再浑浑噩噩的了。
杨瑾看到了鲁盼儿的眼睛重新有了光泽,知道她度过了最难的时候,就温声告诉她,“医生已经给丰美打了针,很快烧就会退的。”
鲁盼儿点点头,发现杨老师的眼睛里尽是血丝,衣服也起了皱,就知道他没休息好,“我知道了,杨老师你回去睡一觉吧。”
“这时候你还想着别人……”杨瑾叹了一声,“我去食堂打饭,你们姐弟们都吃点儿,接下来的事情还很多。”
看着杨老师走了,鲁盼儿就对跃进和丰收说:“没事的,还有姐呢,以后姐带着你们过日子。”
刚刚鲁盼儿哭的时候,跃进和丰收也都大哭了一场,眼睛红红的叫了声,“姐。”
丰美这时也醒了,又哭了起来,“姐……”
鲁盼儿替她擦干了眼泪,“是姐没照顾好你,以后再不会了。”
就像杨老师说的,接下来的事情还很多,痛哭其实是最简单最容易的。
修水渠时出现了塌方,九队的社员们正好遇到,除了父母,还有陈队长、大龙二龙的父亲鲁满仓、吴老全几个人都牺牲了,还有许多人受了伤。
县政府在红旗公社举办公祭,并且授与了荣誉称号。
接下来就是抚恤。
鲁家牺牲最大,两兄弟加上一个媳妇同时遇难,县里派来的周干事特别关心,将鲁家的人找来,“事情已经发生了,悲痛之后我们还是要把事情做好,也能告慰牺牲的同志们。”
“鲁满堂是国家干部,在赔偿之外,有两个家属可以享受抚恤金,正好鲁丰收和鲁丰美还小,就给他们吧。”
“所有的赔偿金都按最高的限额计算,每人能有二百多元,随后发到家属的手中。”
“这样安排,你们看还有什么意见吗?”
“周干事、罗书记,你们都辛苦了!”鲁满芬恳切地说:“大哥的两个抚恤金名额,应该有一个给母亲,他虽然不是母亲生的,但母亲从小将他抚养长大,还帮他成家立业。现在母亲年迈,没有生活能力,应该照顾。”
周干事就劝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鲁满堂家里再没有成年人了,完全没有生活来源,而你母亲还有你和你姐姐两个女儿可以养老,所以我们考虑把抚恤金给鲁满堂的两个孩子最合适。”
“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哪有女儿养老的!我可是一直跟着儿子一起过的!”奶高声说着,从椅子上滑下去,躺在地上打起了滚儿,“现在没有儿子了,我也不活了!今天就死在这里给你们看!”说着就用头去撞墙。
鲁满芬就去扶,“妈,我们好好跟周干事说,别着急。”见鲁老太太怎么也不肯起来,只好又对周干事说:“你是城里人,不知道农村的习俗,我们做女儿的,虽然也一样养老,但老人却不认可……说起来我妈对我大哥比我和姐姐要好得多……”
“我知道了,”周干事早站了起来,用了不少力气才将鲁老太太从地上扶起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我明白你老人家最重视儿子,也想跟着儿子养老,所以才想要一份抚恤金。”
鲁老太太才被扶了起来,哭声也小了下来。
周干事就转向罗书记,“你看呢?”
罗书记就说:“鲁家的情况我还是知道的,鲁满堂结婚时已经分家了,当时还说好由弟弟养老——九队的新队长也都清楚。”
九队的新队长姓吴,鲁盼儿自然是认识的,只听他果然马上起来说:“鲁家是分过家的,队里的老人都知道,而且当时鲁副书记什么也没有分到……”
二姑急忙截住他们的话道:“你们也都知道大哥的亲娘早就过世了,他是我妈抚养长大的,所以分给我妈一个抚恤金名额并不过分。”
鲁老太太又重新坐到地上,又开始大哭,“我可是把满堂从小养大的呀!”
周干事工作多年,早看出了鲁老太太这样的人最难说服,又觉得鲁满芬的道理也不错,就向罗书记说:“要么,就给鲁老太太一个抚恤金名额吧,毕竟也符合政策。”
“可是满堂家只剩下四个孩子,最大的才十六周岁啊!”罗书记就说:“哪怕两个抚恤金名额都给了丰收和丰美,我都不知道他们的日子怎么过!”
二姑就郑重地说:“周干事,罗书记,我母亲没文化,年纪也大了,没有儿子依靠一时想不开,一定想要抚恤金,大家都能理解。但其实她心地最善良了,当年把大哥拉扯大,现在大哥家的四个孩子,她肯定会管的。就是我们这些长辈,也都能搭把手。我和妈早商量了,回队里就把孩子们都接过去……”
“你这话说得对,鲁满堂的最大的孩子才十六岁,还没有成人,你们这些长辈是应该多帮忙。”周干事点头,“要是这样,抚恤金给老人一份,给孩子们一份也无所谓,以后由老人照顾孩子们。”
罗书记就又强调,“他们是分过家的。”
二姑马上说:“家能分也就能合,大哥家的孩子都没成年,总要依靠长辈们的。”
在座的都是大人,因为鲁盼儿是家里的长女,所以也被找来了,她静静地听着大家说话,慢慢明白了所有人的心思:罗书记是想为自家多争取的,可他总是外人,对自家的情况知道的有限,且他是讲道理的人,争不过混闹的后奶和二姑;吴队长刚当上队长,管不住后奶和二姑;周干事是县政府的人,与谁都不认识,现在已经被二姑骗了,觉得后奶和二姑都是好人,而且他急着把事办好离开,就不得不让步;至于奶和二姑,她们想要的就更多了……
看着抚恤金、赔偿金都安排好了,鲁盼儿就站起来说:“爸爸妈妈是为了修水渠牺牲的,都是英雄,我是他们的女儿,不会为了利益与政府挣抢,赔偿金的数目我同意,抚恤金只给家里一份我也同意,但我想请周干事、罗书记,还有吴队长一起帮我作证。”
罗书记就问:“盼儿,你想让我们做证什么呀?”
“过去分家的时候我还小,也不懂事,但是我爸妈活着的时候每年都会给奶送五十斤大米、三百斤玉米,家里做了什么好的每次都会送过去一碗——这都是应该的,小辈总要赡养老人。现在爸爸不在了,他的抚恤金给奶一份,我们家是不是不用再赡养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