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的门也开了,两个小内侍无声无息站到了她们面前,燕王低声喝斥说:“回去,不用你们。”
滕琰知道皇家的规矩,燕王身边一向有人值夜,也不多管,带头向后面罩房走去,转过弯,就看见飞珠房间外面还是透着一点灯光。因怕燕王说话,滕琰先回头向燕王看了一眼,把手放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后,走到近前,靠近窗户,侧耳听了一下,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想向后退一步,却直接撞到了人,燕王就站在她身后。他并没有后退,而是用手按着滕琰的肩膀,好象在告诉她不要动,就从滕琰身边绕了过去,贴着窗子。很快,燕王伸出手来把滕琰向前一拉,滕琰就势伏在他身边,眼睛就对上了窗子上的一个小孔。
透过小孔,里面的情形一清二楚,桌上一盏小灯,飞珠和初二隔桌相对,飞珠垂着头,初二双目凝视着飞珠,两人仿佛化身为雕像。
滕琰从中看出了岁月静好,放了心,拉着燕王退了回去,进了屋子,笑着问:“窗纸上的孔是拿什么弄的?也没看见你动手啊。”
“你小时候没做过?”燕王倒有些奇怪了。
小时候,小时候滕琰还没来这里呢,她到了这儿就是个小大人,从来没干过偷窥的事。“我从小就娴淑端庄,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下三滥的勾当。”滕琰义正严辞地说。
“哈,哈,就你还娴淑端庄。”燕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滕琰不在乎,解下披风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本来就是一个大家闺秀,只是遇到了战乱,才出头露面的。”这倒是真的,滕琰从小乖巧听话,即便生活的重压把她磨练得坚强,但她从来都坚守着自己的原则。但她的原则与这里的规矩有很多不同罢了。
燕王显然是不太信,笑了半晌说:“看来王妃是真的不知道,那窗纸是用舌头舔破的,难得有一件事王妃不会的呀!”
怪不得那个小孔边上毛毛的,还有些湿,滕琰从来不在这些小事上与燕王做对,便笑着说:“我不会的多着呢,但那窗纸破了,里面的人明天不就知道了?”
“我们只要不承认,谁会知道?”难得燕王有这样开心的时候,“我六岁起,就在皇祖父身边教养了,课业很重。晨课是写字,接着练武,下午读书,晚上讲史。后来大了,每逢大朝会,我还要去旁听,就这样,功课也不能落下一点。只有中午的时候,可以睡午觉。我常常那时候溜出来,走之前要看看皇祖父睡了没,要是他睡了,我就可以去玩了,要是他没睡,我就不敢走,因为说不好什么时候他就过来看我。”
“那时候个子矮,沿着墙溜过去,再抬头就能看见皇祖父在殿里,夏天,窗子糊着罗纱,一眼就看到里面,冬天,就是窗纸,舔几下,就是一个小孔。皇祖父殿里的内侍都知道是我,谁也不吭声,三天两头地换窗纸。”
“有时候想母妃了,我就从东宫后面的一个角门进去,到母妃那里打个转再回去。后来,母妃不让我再去了,我就趴在窗子外看一眼母妃再走。”
燕王忽然停了下来,也不再是刚才轻松欢快的那个人了,他沉声说:“既然放心了,就睡吧。”
燕王很少说过去的事,滕琰正听得有味,见他口气一变,也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也不多问,燕王进了里间,她也马上躺下,可能是放下了心事,很快就迷迷糊糊的了。
“听说你那个丫环曾经失贞?”燕王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清醒,在静静地夜晚就是隔着一层帘子也能听出来他一点睡意都没有。
滕琰从半梦半醒中挣扎出来,毕竟燕王是让她吵醒的,她得负责陪着聊天,“嗯,不过,飞珠是受人所害。”怕燕王误会飞珠,滕琰大概说了飞珠的遭遇,因为平时燕王是一个对礼教非常严格的人,尤其是针对女人。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让她一死以全名节?”
“如果你被恶狗咬了,不去打狗,反而要自己寻死吗?”
燕王顿了一下,说:“你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不过,你既然不在意名节,为什么不收下那两个人?”
滕琰真后悔刚才她开口回答燕王的话了,刚刚她不如就装睡着了,本来她也快睡着了。现在还得回答这些,“我还想好好嫁人呢。”
“其实,公主和郡主们有不少人都养面首。”燕王似乎很勉强才说出口。
“我并不是公主或郡主,也不想同她们一样。”滕琰并不觉得奇怪,前燕国的公主也有养面首的,而再往前的唐朝这种事就更多了。
“你不是说食色,欲也吗?”
滕琰再也没有了睡意,她知道燕王想了解自己的想法,不再敷衍了,“王爷知道,我有一些学识,在学习的时候,形成了与大家并不甚相同的思想。”
滕琰缓缓地说着:“比如说,我觉得人和人都是平等的,不应该分什么高低贵贱。下人的命也同主人的一样应该珍贵;官员家的农田也应该和百姓家一样交赋税;男人和女人也是平等的,女孩也应该有机会去学习,与男人一样能够自立。”
“当然,现在是不可能做到这些的,就是上千年后,或者更长的时间,也不一定能做到。但我有了这样的思想,不免就会显露出来,会去做一些大家并不认可的事,而且我也无法勉强自己,象别人一样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有加更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冬夜里,燕王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冷,他一条条地说着,并没有质问,而是陈述,“所以,你惯得手下的丫环们没大没小的;出钱培养收养孤女,教她们读书认字;取消了丁税,将燕地的赋税定为按田亩收缴,限制各级官员免交赋税的田亩数量;处理讼狱时对杀奴者分外严格。”
“是的,我想尽自己所能为燕地、为王爷做些事。我那孤儿院不是深得王爷的赞赏吗?就是燕地的税赋,摊丁入亩,燕地的收入并没有少,也限制官员们大量地兼并土地,从长远看,是利于燕地平稳的。”滕琰温言述说着。
“说起这些,我真的感谢郑先生和王爷,是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发挥自己的能力,去做些事,并且给了我极高的报酬。使得我拥有了这里其它女子所不能拥有的自主的权利,但这样也使得我更加不愿意委屈自己。王爷,你不要再多管我的私事,让我由着自己的心意,好不好?”
“我本意是想留住你,既如此,我不再多事了。”燕王笑笑问:“能说说你在哪里学的这些吗?我一直在好奇,修建承平侯府时,我特别派人仔细看了你说的藏书楼,可惜经过犬戎之乱,里面的书已经十不存一,而且没了你所说的那些惊才绝艳的书籍了。”
这不是燕王第一次问滕琰了,相较以前滕琰每一次的敷衍,这次滕琰想给他一个回答。也许是静静的夜晚给了人倾诉的愿望,也许是因为相知相识了这么久,燕王的品德令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