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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女寝图鉴(31)

他穿着一双万斯的黑色帆布鞋,浅灰色牛仔裤,一件纯黑色的连帽抽绳卫衣,外面罩了一件黑白格的硬挺衬衫外套。他的两只手正插在口袋里,肩膀宽宽的,干净帅气的不像话。

门口的柱子两边有个女生接吻的时候偷偷看了他一眼,结果被男朋友发现,强行拽走了。

“你怎么不接电话?”他三步两步走下台阶,以压倒性的气场站在了她的正对面。

“我洗澡去了啊……”她有一种被债主堵上门的窘迫感,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头上还围了一条毛巾,在他的注视下,红着脸,一把将毛巾扯了下来。

从澡堂回宿舍的大学女生,和拎着鸡蛋的村姑没两样。说的就是她本人没错了。

焦栀看着她散落下来的黑发,捏起挡眼的一绺替她掖到耳后去,然后收回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说:“你还生气呢?”

金雨苫满脑子都是自己被扒皮的事,没反应过来:“生什么气?”

他指了指她的脖子,眼里有桃花酿一般,笑了。

金雨苫赶紧瞪了他一眼:“哦,当然了,我……”

她刚要跟他贫两句,却听他打断她:“跟我出去走走吧!”

“现在?”

他点点头,眼睛里有一种类似于思念的东西。

明明才一天没见……

金雨苫说:“我得把东西送回去呀!”

他干脆接过她的小篮筐,拎在自己的大手里,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搁在她的腰上,轻轻地推了她一把,说:“走吧。”

两个人漫步在校园里,晚饭时段的柏油路上三三两两地走着情侣和闺蜜,道路两旁是遮天的绿树,郁郁葱葱,几片的叶子先被秋天打败,不争气地飘落下来。

“我明天要回乡下一趟。”他说。

金雨苫有心事,声音闷闷地应:“哦。”

他见她没什么反应,又说:“你会不会孤单?”

她怔了一下,转头看向他,他不看她,去看那落叶。

“会吧。”她讲。

一想到他不在这里,就觉得一切都变得伤感起来,叶子也好可怜,死去了也无法安葬在泥土里,只能烂在硬心肠的柏油马路上。

“我忙完就赶回来。”他又说。

“嗯嗯。”她在这一刻就开始期待了。

“你要是有不开心,就给我打电话。”

她停下,他也跟着停下来,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现在就要跟你说说。”

她说完,掏出手机,打开bbs的界面,搜出自己的“陌陌女主角”的关键词,顷刻间冒出好多帖子,她把手机递给他。

他接过手机,低头翻看着,眉头因为阅读而习惯性地压低,她见他看着,索性在路边的花坛边上坐下来。

她看着远方的因为太阳离去而渐渐凉掉蓝天,惆怅:“这帖子里说的没错,我在上高中前,一直是个有问题的人。”

他转过头,忽地看见她嘟起的唇,和低垂的睫毛,目光立刻因关切而变得柔软。他在她身旁坐下来,温暖的男子体温贴在她的胳膊上,传递来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我有个妹妹,小我三岁,我性格比较强,她比较弱。我妹妹从小就爱哭,一哭就是一两个小时,打她哄她都没用,哭起来真叫人脑壳疼。”

她叹了口气:“小时候我爸爸没工作,靠我妈养着,总要受街坊和我外公的白眼,我妈嗓门又大,脾气暴,两个人没一天不吵架。尤其我妹妹一哭的时候,我妈就会催着我爸去哄孩子,我爸说我炒菜呢你去哄,我妈就说,我上了一天班累得要死,我爸就会拿着炒菜铲子出来说,你以为我在家闲着了?我妈又会说,你啥也不是。最后两个人就会吵成一团。我妹妹哭得就更厉害了。”

“后来年头多了,我爸开始打我妈,当着我的面,骑在她身上打,我妈从不求饶,因为她瞧不起这个男人,我妹妹受惊吓又会哭不停,所以每次都是我撕心裂肺地求着他,他才会住手。”

她苦笑一声,眼泪掉下来:“有时候我真觉得我外公挺有先见之明的,我就是那个要不停去解决矛盾的破草帘子。”

他想抱抱她,但他怕打断她,便只轻轻地捏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

“我从小学开始,就经常跟前后桌打架,我也会像我爸一样,看起来文质彬彬很弱小的样子,但是发起脾气来敢下死手,正因为这样,我的同学没几个敢惹我。而我从来不曾觉得我有暴力倾向。”

“直到高中开学前夕,我去帮我妹搬宿舍。”

“我妹妹那时在上中学,学校寝室维修,换宿舍楼,要我过去帮她搬东西,下楼梯的时候,楼梯很窄,她有几个舍友很大声地指责她,骂她笨手笨脚走路太慢,我妹妹老实没什么,我却觉得非常愤怒。我受不了别人欺负我妹妹,一丁点都受不了,虽然我也欺负她。我扔下箱子揪着那个女生的领子让她跟我妹道歉,她嘴里骂我,让我一巴掌打到墙根底下去了。其他的两个女生都不敢说话了,躲我妹妹远远的,我妹妹哭着拉着我,把那个女生扶了起来。”

“当天晚上我妹妹哭了一宿,说他们寝室的女孩子说话都是那样的,不存在谁欺负谁,她让我给她的室友打电话道歉,我爸也骂我,质问我去外面装什么装。我心里觉得很好笑,我本来想说难道我不在外面装在家里装吗?但我没有说,我怕伤我爸的自尊心。”

“最后我还是主动给她室友打电话道歉了,那小崽子说,你不是牛逼吗你怎么还来道歉?我怕她对我妹妹使坏,就一直点头哈腰。那是我活到现在做过的最憋屈的事情。”

“不久后的一天,我妹妹突然满脸伤痕的一个人回家,哭着说她被班级同学集体打了。我和爸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她自从得罪了那个室友之后,就慢慢地在班级里受到排挤,后来因为一件小事,班里忽然好多人涌上来打她,带头的就是那个被我扇耳光的室友。”

“后来爸爸也没办法,只能求教导主任给她转了班级,妹妹哭着跟我说:我恨你,我永远恨你。”

“我到现在还记得她满脸是伤的小脸,还有她恨我的眼神,我那个时候才发觉,我这样一个人,是有多糟糕。”

她讲完,用手紧紧地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掉下来。

这件事纠缠了她那么多年,从不曾跟任何人谈起。

焦栀见她完整地讲完了心事,手臂一揽,她的头便落在了他的肩头。

愧疚、压抑、怀疑、痛苦,碎在胸腔,暴裂无声。

他们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任落叶飘零,任世人眼光,像两枚污泥里结合在一起的种子。

她深呼吸,难过的情绪渐渐褪去,胸口的压抑感也没有了,原来很多事情说出来,就不那么难受了。

她像解除了封印一样,把头从他的肩头移开,坐直身子,用他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眼睛和鼻头虽然还红着,但脸上已经变得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