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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511)

项燕有贵族的操守,不是完全没脸没皮的无赖。

朱襄道:“南楚君可在此?”

一位发须半百的人,在一辆有着华盖的战车上站起来:“寡人在此。”

朱襄道:“就当信丢了吧。那我再次当面询问,南楚君和项将军可否以先祖名义发誓,不伤广陵臣民分毫?若内迁,也给他们分足田地房屋,让他们不至于流离失所?”

朱襄声音洪亮,听得他身前身后楚兵都神色动容。

但南楚君和项燕都没有回答。

他们虽然想欺骗朱襄,但这个时代拿祖先发誓是很严重的事。何况南楚君立国本来就不正,项燕又是楚王身边树敌众多的新宠,更不敢轻易毁诺。

朱襄连问三声,南楚君和项燕都沉默不语。

他叹了口气,道:“那就没得谈了,且战吧。”

朱襄策马回身,坦然走回了自己的阵中,穿过第一道竹栅栏壕沟防线、第二道矮墙和陷阱防线,跨过第三道护城河防线的桥,回到了城门中。

城门大开,守城的秦兵楚兵已经在三条防线上就位。

等三条防线都失守,他们才会退回城门中,紧闭城门,在城墙上死守最后一道防线。

广陵城此时并不大,只有两座大门,一座大门还临水,只有这一座大门前地势开阔,可供军队猛攻。

南楚君和项燕,以及他们身后的楚国将士,都十分安静地目送朱襄离开,

项燕心里又是长叹。

他知道朱襄此次出现,一定给他的士气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不知道朱襄是兵家策略,还是无意为之。

但他无法阻拦朱襄,必须让朱襄把话说完。

这时他如果敢射箭吓唬朱襄,或者开口怒斥朱襄,那士气会下降得更快。而且朱襄如果在还未开打时出事,楚王恐怕就要交出他,平息秦王的怒火了。

项燕十分头疼。虽然还未打,他就知道此战不好打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项燕也只能下令军队出击。

守城方已经做好准备,战场又限定在这一面,楚军和守军根本没有任何花哨技巧可言,就是硬碰硬的阵地战。

朱襄这里有陷坑和竹栅栏掩护,项燕则用青铜马车当盾牌往前压。

青铜战车此时的威力,不比王翦的重骑兵差。

何况项燕看到了王翦的重骑兵,也训练了一支具装骑兵。虽不如重装骑兵那样强悍,但也能压在阵前与守军正面短距离互相射击,给守军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战争现场是血腥的,激烈的。

守军占了地势的便利,与项燕所率领的楚军几乎是一个人换五到十个人。但因为项燕带来了十万大军,光是精锐就有三万。而守军满打满算,兵卒只有不到两万,其中精兵恐怕只有一万五。其中,只有一半是秦兵老卒。

所以双方阵地按照阵亡比例,都算伤亡惨重。

第一道防线被来回争夺了三四次,项燕刚率领战车冲进去,又被广陵守军举着盾牌夺回来。

具装骑兵与重步兵直接面对面的硬撞,谁也不肯后退。

朱襄站在城墙上,用墨家用透明水晶手磨的望远镜看着这一幕。

楚军与守军交战的那一条线,就像是血肉的潮头,时而前进,时而后退。

这样激烈的一幕,却好像默剧一般。

除了军队指挥的喊声,平时战场上应该用来发泄情绪的喊打喊杀声,在这个血肉浪潮反复横推的残忍战场上却很少。

双方都像是沉默的巨兽,无言地撕咬。

整个战场死气沉沉,仿佛亡灵活尸一般。

朱襄深呼吸,满鼻子的血腥气。

“击鼓,唱楚歌。”

朱襄吩咐道。

发须比之前更加灰白的陈启解下衣袍,袒露上身,亲自击鼓。

城楼上,楚歌声阵阵。

楚辞是屈原之后才成体系,但楚歌一直都有。

楚人的歌谣大多很洒脱,歌词中总以当地独有的风物做比喻。

如兰草繁花,江潮林涛。

即便是悲伤和凄凉的歌声,在楚人口中,也能唱出几分浪漫和豪壮。

如现在。

这个时代大部分贵族都是高高在上,看不清什么家国天下的。

但又恰恰是这个时代,大部分士人又坚守着他们心中的“义”,愿意为之赴死的。

广陵城中的士人几乎都送出了家人避难,但又都留下了青壮和大部分家丁守城。特别是当家之人,几乎一个不漏地留了下来。

陈启只是其一。

能战斗的,他们已经进入了城门前的防线中,与昔日同为楚人的攻城军队厮杀。

不能战斗的,随朱襄留在城墙上,看着这守城战最惨烈的前线,听候朱襄指挥。

等城门前三条防线失守,守军退到城墙上,他们即便不太擅长战斗,也会一同在城墙上厮杀。

现在这些人在朱襄的指挥下,敲起战鼓,拿起楚国传统的乐器,用最洪亮的声音,唱出心中最悲怆的歌。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朱襄在心里道。

他不是楚人,所以他没有一同唱歌,只是居高临下看着远方隐隐绰绰的项燕和南楚君。

以及这两人身前身后身侧的楚国军队。

他知道,项燕这十万大军中,至少有五分之一是从长江北岸当地征发的民夫。

这些人听到广陵城墙上的哀切楚歌,会不会感同身受?

第191章 夜袭孔明灯

朱襄特意等到前线战事疲软之后,才让广陵墙头的楚国士人唱楚歌。

兵卒在刚开始打仗的时候都是麻木的,只会听从指挥盲目冲阵,不会思考。

人都怕死,所以人在遭遇危险的时候,身体就会自己屏蔽感情,让自己变得更无畏。

但战事胶着,身边有人倒下,自己身上的伤口开始疼痛的时候,他们的自欺欺人就会消失,恐惧会爬上心头。

这时候他们就会后悔,会不断问自己为何要来战场。

他们便不麻木了,可以思考了。

楚国的核心已经转移到淮河岸边,口音也向中原靠拢。

广陵曾是吴越之地,现在也有很多越人,还有很多从郢都逃来的士人。他们的口音与北方楚人有些不一样。

广陵城墙上楚歌阵阵,带着长江岸边楚人特有的腔调,听得一些楚人握着武器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听着楚歌,想起来广陵城里的也是楚人。

他们还想起来自己的家乡被烧掉,自己被迫充军,拿着武器去攻破长江北岸最后一座城池,让最后一座城池的楚人被迫北迁。

北迁后呢?

他们想起了朱襄公用同样带着他们家乡腔调的楚语,问南楚君和项燕将军的话。

可否不屠城?可否给田宅?

可否令广陵人活?!

南楚君和项燕将军没有回答,没有回答啊!

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愣神,就是敌方的兵器透体而过。

在他仰面倒下的时候,看到了对方蕴含着怒火和泪水的双眼,听到了对方与自己差不多口音的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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