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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小女官(85)

郭家祖父二话不说便让人去准备笔墨。

若非他孙女上哪都不忘勤勉练字,寻常农家还真寻不出这玩意来。

毕竟大唐再富足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读书的。

有客人登门,郭家祖父这个一家之主自然要出面招待。他从自家孙女嘴里得知李白爱喝酒,便命人取了酒来,邀李白等人落座畅饮一番。

李白一听有人请喝酒,那肯定是不会拒绝的,当即又和郭家祖父痛饮好几杯。

叫三娘疑惑他的肚子到底能装多少酒。

难道长得高大的人“肚量”格外地大?

她还太小,喝不了酒,等他们喝了几巡,便忍不住凑到李白身边问:“您还题字么?”

她虽然见过张旭他们在屏风或者岩壁上题字,可还没邀请过别人在自己家题字,感觉怪期待的!

李白闻言把手里的酒杯放下了,他环顾左右,见有僮仆捧着笔墨侍立在旁,便起身取过毛笔。从日出那轮算起,他短短半天已经喝了三轮酒,此时瞧着有些醉了,连步履都有些不稳。

结果他到了离他最近的白墙前竟是提笔就写,仿佛锦绣诗文全都储藏在他的脑海中,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李白的字与他的人一样潇洒不羁,绝对不会像颜真卿他们那样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三娘好奇地仰起头看他写的字,努力辨认他提的是首什么样的诗。

很快地,她认出了《日出入行》四个字,应当是诗名。

接着便是一句“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

是一首写日出的诗!

喝醉酒都能现场写诗!

三娘觉得自己真是邀请对了人。

果然,能让好朋友留着他题诗好些年的人肯定很厉害,她绝对不是看这位太白先生长得好看就把人邀请到家里人来题诗。

她这人还是很懂得欣赏别人才华的,才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小孩!

三娘骄傲地对自己的眼光予以肯定。

第63章

唐诗中的歌、行, 大抵都是源自于乐府,算是乐府诗的传承与发扬。

李白写诗不爱受格律拘束,主打一个天马行空, 他的诗作中古诗与乐府诗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诸如《将进酒》《行路难》之类的名作皆是乐府曲目。

《日出入》也是汉乐府中的郊祀歌,大意是“日出日入无穷无尽, 人的生命却如此短暂,多希望能乘六龙升天去”。

李白这首《日出入行》则是反其意而用之,表示草长木落皆随自然,人生苦短又何必违逆天道去逐日追月, 倒不如“囊括大块, 浩然于溟涬同科”——也就是尽情地拥抱自然,与天地融为一体, 达到物我合一的绝妙境界!

三娘虽不甚懂整首诗的诗意, 读到其中的“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 也觉词句间透着股别样的洒脱。

等李白写到“吾将囊括大块, 浩然与溟涬同科”,三娘更觉心神一震,从不知道诗还能这样写。

所谓的“大块”,出自《庄子》的“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 息我以死”。

在庄子的观点里,天地让我们生为为人, 辛勤劳作半生,随着身体渐渐衰老, 生活也逐渐变得安逸起来,最后我们都会自然而然地投入死亡怀抱、获得长久的安息。

而其中的“大块”指的便是承载我们形体的天地自然。

这么一个看似寻常的词,怎么会有人想出“吾将囊括大块”这种用法呢!

感觉就像是把很厉害的话随口说出来一样!

李白书毕掷笔,赏玩了一会自己题在壁上的《日出入行》,转头便对上三娘乌亮乌亮的瞳眸,眸底盈满似是崇拜又似是赞叹的光彩。他朗笑问道:“你读得懂吗?”

三娘答得干脆利落:“不懂!”

李白:“……”

三娘道:“可是读起来感觉很厉害啊!”她说着便把自己读诗过程中的感悟讲给李白听,说是觉得“万物兴歇皆自然”格外洒脱,觉得“吾将囊括大块”格外豪阔,她就想不到能这么写。

李白听她居然熟知其中典故,饶有兴致地与她多聊了一会,才晓得她小小年纪已经读过老庄等书。他一脸感慨地说道:“我五岁大的时候也只能背诵六甲,要到十岁才通读百家著作。”

今年已经十五岁的郭幼明:“……”

今年已经十二岁的郭曜:“……”

“六甲”指的是小孩子用天干(甲乙丙丁等)地支(子丑寅卯等)配合起来练字,一来笔画简单,二来可以认识日期和时辰。

这算是孩童启蒙的入门必备内容,五岁能诵背六甲倒不算稀奇。

但是!但是!

你说你要到十岁才遍读百家著作是什么鬼话?

什么叫“才”!

你是在炫耀自己家里藏书多,还是在炫耀自己读书快?!

此时此刻,听李白说话的人都很想打人。

三娘倒是没觉得李白在炫耀,她由衷赞叹道:“您居然通读百家著作!我只读了一部分,离看完要看的书还早得很,更别提读遍百家之学了。”

面对小孩子真心实意的崇拜,李白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还煞有介事地让三娘不必着急,等她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肯定也像他一样把天底下能看的书都看完了。

唉,这也是一种寂寞啊!

在场唯一和李白相交多年的丹丘子转开脸去,着实不愿承认这是自己的老朋友。

据传李白少年时被撵出家门游历,正是因为他年少轻狂,丝毫不懂得收敛。

比如他们县里的县令每次苦苦吟诗,他就在边上随口接,接得还贼拉好,第一次接得县令赞叹不已,第二次接得县令惭愧不已,第三次他再接,县令就愤怒了——你小子还让不让人作诗!

这得罪了县令,可不就得出去游历几年避避祸吗?

所以说李白其人简直是从小张狂到大,从没见他收敛过几回。

作为朋友真担心他哪天出门被人套麻袋打一顿。

在大唐才华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像董庭兰那么穷途潦倒,只要他想,还是可以凭借一手绝妙琴技成为达官贵人的座上宾。

李白当初轻轻松松散尽带出家门的数十万金,走到半路没钱买酒喝了,也是凭借自己过人的才貌被他朋友孟浩然引荐给已故宰相许圉师家,成功娶到了宰相孙女,从此在安陆多了个家。

这不,在安陆许家当了好些年宰相家的好孙婿,他又有钱出来浪——哦不,出来谋求入仕了!

对李白来说,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本来他觉得凭借宰相家孙婿的身份怎么都能谋个出身,可惜就连皇室宗亲过了三代都可能泯然众人,更何况许圉师这么个已经去世好几十年的宰相?

许家在朝中的人脉早就断了个一干二净,顶多是在安陆还算是说得上话、能掏出不少银钱供他挥霍。

不过即使在安陆蹉跎了将近十年,李白也依然还是那个骄傲无比的李白,永远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埋没一辈子。所以哪怕是《日出入行》这么一首让人“顺应自然”的诗,他写着写着都能写成“吾将囊括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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