哽咽,说不下去。
他嘲笑,儍瓜,怎麽把梦当真了?
妹妹很认真的问,哥哥,我会死吗?
又是个儍问题,你明知我们是不会死的。
哥哥,我不想死,因为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会很寂寞。
可,她却死了。
就死在他的利牙之下,在他的臂弯中化为尘烟消逝。
他应验了她的恶梦,寂寞的,一个人活著。
荧月在地板上盈盈跳跃,他恍惚了一下,恍惚的瞬间,他看见她清醒後,金发披散光著脚丫子兴冲冲地向他奔来。
下意识张开双臂,欲迎她入怀,她的身影却穿过他,奔向门外,嚷嚷要去跟父皇母后和妈妈说早安。
空荡荡的双臂,有一道暖流温润流过,让他不再感到那麽寒冷。
他记得,那纯白的睡衣裙裾似蝴蝶飞舞,颜染缤纷的彩磁映衬雪白小巧的足踝,踏过的地方像被太阳晒过一般的温暖了。
最後的目光,乘坐回忆的蝴蝶翅膀,扑扑扑地栖落悬挂墙面的一方白色布幔上,布幔明显覆盖保护著一副画。
揭,不揭?
简单的抉择,竟斟酌不定。
这般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不该是统治黑暗世界的闍皇的作风呵。
轻笑自嘲,扬手,正要揭下布幔,蓦然传来的声音阻了他的动作。
「西蒙?」
回头,瞧见褆摩不掩讶异的看他。
从没见过神情如此温柔的西蒙。
嫉.妒!
除了自己之外,嫉妒任何能让西蒙有这种表情的人事物。
「褆摩,你为何还停留在此?」不悦,非是因为褆摩未离开,而是不喜自己的命令被违背。
撇了撇嘴,任性顶回去:「脚长在我身上,我高兴留就留,高兴走就走。」
「你屡次挑衅本皇的命令,是在测试本皇对你的耐性吗?」
褆摩不睬他的要胁,跨入房间东张西望,忍不住好奇问道:「这是谁的房间,看起来像女人住的地方,这是一副画?」
伸手欲揭布,却被西蒙捉住,不让他揭露布下的秘密往事。
「怎麽?难不成你在这金屋藏了见不得人的娇?」酸不溜丢地醋劲十足。
西蒙没发怒,反而浅浅一哂。「我把这金屋里的娇藏在心底。」
他他他……他这是什麽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
真是太可恶了!
醋意更浓,忿忿的用力抱住西蒙,用力把唇凑上去,用力的又咬又吻。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竭尽精神气力地,来爱这个冷漠寡情的王者,他一定是疯了……疯了……
「嗯……」王者欺上他身躯的手,教他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
唇邪肆一勾,西蒙打蛇随棍上,顺势压倒自个儿送上嘴边的美味羔羊。
异於以往热烈的激情,在沁凉的拼彩磁砖上温存缱绻。
褆摩没有多馀的空间可讶异西蒙的转变,被他的温柔彻底攻陷,几乎哭了出来。「西蒙……西蒙……」
这样的温柔,更易令人痴迷,更加难以自拔。
流光柔柔洒泻,晒暖了交绕的躯体。
似有一缕暗香隐隐浮动,是百合花的芬芳,弥漫延展,围绕著他们。
缠绵过後,他们相拥,品享温存馀味,不明来源的郁郁香馨更浓。
「维特在这个房间里插了花吗?」褆摩困倦慵懒的问。
「这房里有颗千年香魄。」
「哼,放了这麽珍贵的东西。」吃醋哼声,妒火中烧的质问:「你到底让哪个女人住在这间房里?」
「妹妹。」西蒙淡淡回答,也不隐瞒。
妹妹?褆摩顿了顿,他确实知道西蒙曾有个妹妹,他没见过,只听说是个美丽的小公主,同样丧命於血祭之时。
活著的人,是无法再和死去的人争夺什麽的。
他晓得自己争不过西蒙的妹妹,她的美好,在西蒙的脑海已绘成一副不可抹灭的永恒肖像。
原来所谓「第二人」,不是西蒙以下的第二人,而是他心中的第二个人,那占据第一的人,永远是为他死去的族人。
争不过的,你争不过我的。
彷佛听到陌生的女人声音在讥笑他,洋洋得意地绕著他戏弄他。
脱开西蒙的怀抱,带著莫名奇妙的愤慨,伸手扯下守护肖像画的白色布幔。
她就是……西蒙的妹妹……?
他没把画一掌轰烂,反而怔住。
美丽的少女冲著他展现粲粲笑靥,霎时,空间变得无比明亮,这明亮,甚至让他觉得不适应,不觉眯了眯眼。
心湖没来由的汹涌起来,说不清自己有什麽样的感觉,只觉得……想流泪?
「你不该揭开她。」西蒙说,由身後搂抱他的腰,下巴抵著他的肩膀,一起观画。
「她叫什麽名字?」
「忘了。」不变的答案。
「西蒙,你……爱她吗?」让他发声困难的问题。
微笑坦承:「爱。」
心房因这个字颤动,争不过……争不过的……一颗水珠从目眶滚落。「西蒙,我爱你。」
「我知道。」西蒙亲了亲他白金色的发丝。
「那你爱我吗?」
王者只是微笑著,凝视画中少女。
哥哥,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找到一个很爱很爱你的人,来代替我爱你哦。
褆摩反身,紧紧拥抱王者。「西蒙,我真的很爱很爱你,我会代替你妹妹爱你,所以,请你爱我好吗?求你……爱我好吗?」
卑微的再无自尊的苦苦哀求,如果王者不肯爱他,他想,他一定会死,在爱恨交织中碎心疯狂而死。
王者的微笑,更柔了,捧起湿痕斑驳的脸庞,吻去咸的甜美的泪露。
也许……我找到了……
第六章
「将军。」
褆摩吃了惊,不服输的呼道:「刚才那步不算!」
说著,很没棋品的伸手,将西蒙进逼的骑士与己方误入死巷的皇后推回原格,凝眉认真思索应变之道。
西蒙没不快斥责,纵容他蛮横耍赖。
围城厮杀,逐鹿争锋,窗外的弦月馀光却是那麽柔和地缥缥轻洒,滑顺的弧度都像是在微笑,无声做个观局人。
白色的格白色的棋子,黑色的格黑色的棋子,疏密交接错落,此长彼消之间,大势再次底定。
不远处,老画师之女手持炭笔,默默侧写二人的身影,将他们相处的情形描摹画下,悄悄收藏起闍城的一景一物,一点一滴,喜怒哀乐都化为一页页的线条块面,栩栩跃然纸上。
有时,她会把画簿搁放窗边,风吹扬画页窸窣翻响,记忆中的风景在月光下走马看花,像另一个静止的世界,熟悉,却开始渐渐遥远。
自红寅出走後,日子恢复往常的安谧,只是不再如死寂静,几乎等於迁居王宫的褆摩让冷森森的闍城隐隐约约热络起来。
每日,褆摩会到塔楼弹奏那座尘封千年的圣琴,自前任闍皇离世,他是唯一一个被淮许弹奏它的人。
西蒙与众长老大臣就在时磅礴、时悠扬的琴声中议事,当琴音停止时,代表议事结束,接下来是属於闍皇及萨曼大公之子的时光,所有的人皆默认褆摩将是西蒙的「第二人」。
然而只是将是,还不真正是。
褆摩偶尔吵著要「正名」,可西蒙总淡然地顾左右而言他,甚而一笑置之,从未给予正面承诺。
摸不透王者深沈难测的心思,令似乎已稳坐第二人之位的褆摩心怀不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如他挤掉红寅一样的挤掉他。
血祭闍皇的鬼魂钻进这不安的影子盘旋,常常牵引他至小公主的房间和她说话,他说,他会代替她爱西蒙,请她把西蒙交给他吧!
她总是回以亮丽灿靥,有时是应允,有时是嘲笑,可他和她却成为最好的朋友,他唯一愿意倾诉心绪之「人」。
除了闍皇的寝宫,小公主的房间是他最常待的地方,维特为他备置的居所反而鲜少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