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被夺舍，也不会再醒过来，这结局也好不到哪儿去。”陆忱看进他的眼睛，转开视线，穿过充满酒精味儿的医院长廊，“你我所到之处，总是家破人亡。”
“不至于。”关抑跟在他身边，笑了笑，“你把自己撕裂过一次，就可以再撕裂一次，把孙过留下，孙往再塞回去，事情就解决了。”
“我不记得是怎么做到的。”陆忱按下电梯，抬眼盯着跳动的楼层数，“不可能再做一次。”
“没关系，上次的裂痕会留下来，我只需要沿着裂痕再撕一次，很容易。”关抑双手抄兜，耸了耸肩，“不过，我不是很想这么做。”
陆忱看向他。
电梯门打开，涌出的人群截断二人的对视，两人默契地站在原地，掉转脚步走向逃生通道。
“你的多疑和冷血造就了孙往，剩下的温存良善给了孙过。”关抑的声音空落落地回荡在楼梯间，“我当然很享受孙过对我的盲目顺从，但是更喜欢自相矛盾的陆大将军，沾了满手的人血，反倒指责我屠城。”
陆忱猛地皱眉：“我杀的是敌军，你害的是无辜百姓。”
“无辜不无辜，如今不也是一抔黄土。”关抑扬起嘴角，“陆兄，你英勇杀敌所护的国已经亡了，我冷血屠城换回的人就在我面前，所以谁的杀戮更有道理，谁的杀戮毫无意义呢？”
陆忱一愣。
“别再纠结几百年前的事了。”关抑扬手悬在他的肩头，顿了顿，转而抚住他的脸颊，“人死如灯灭，你我何必为了几盏枯灯心生嫌隙。”
他仍旧是这一世二十出头稚嫩青年的样子，眼神也似青年人那般无比清朗。陆忱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又是什么模样，三十多岁的疲惫躯壳，看不透生死的愚蠢凡人吗？
“看得太透没有用，不是发疯，就是一心向死。”关抑仿佛透过他的眼睛读了他的心，答道，“人其实和鬼一样，总要在世间有所留恋才能存在，无论留恋的是某个人，还是道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再说了，我祭了那么多条人命换回你的魂魄，难道是让你当一尊看透生死的佛么？”
他的指腹轻轻按在陆忱的唇上，摆动拇指推动他的嘴唇。陆忱握住他的手腕，拉开：“撕裂我吧，把孙往还回去，让他能生老病死。”
“为什么？我喜欢完整的过往。”
“因为我想要作为一个人去死，哪怕只有一半的我，这是其一。”陆忱说，“其二，我希望能抛弃一半的本性，盲目顺从于你，不愿再让你为难。”
话音刚落，巨大的痛楚便使他跪倒在关抑脚下，他在剧痛中大幅度震颤，汗水顺着鼻尖下巴不断滴落，良久才得以松开牙关，肉体却仿佛有千斤重量，不听指挥。
关抑握住他的手臂，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呢喃：“孙过，陆兄。”
孙过抬起头来：“关老板。”
关老板搀他站直，亲吻他的嘴唇，魂魄与肉体杂糅的温热触感，仿佛从未死去：“过了这么多年，你总该知道我对你不是同僚相惜那么简单。”
“我对你又岂是那么简单。”
是人的肉身里住了鬼，还是鬼化作了人的肉身，是鬼与鬼相交，还是人与人合欢，都已不再重要，嘴唇交错，性器相融，灵魂炽热，欲望喧嚣，一次相隔百年的重逢与坦白，化作一场漫长无期的交合，呻吟不断，索求无度，又哪来的看破红尘生死，怎么可能一切皆为浮云。
“愿无来生。”一人说。
“愿无来生。”一人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