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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39)+番外

“穆炎!”我朝下坡喊。

大概喊得比平时大声了些,他很快飘进篱笆,“怎么?”

看看我没什么异常,略略松了口气。

“今天我们去集上看看罢。”握了弓身,垂下手臂,提早结束,“你收拾收拾皮子,我去包个饭盒。”

“好。”穆炎也没有问我突然要去集上是做什么。

他就是这样,指东不往西。

——除了昨晚。

“想要什么菜的?”

穆炎回身看看我,想了想,“都好。”

都好……

都好你个头。

大、猪、头!

那就……猪头肉煨嫩葫芦罢。

五十四

两扇大门打开,门内一个长方形大厅,采光良好,明亮端庄。

高高的供顶上,雕了两行图画故事,取材圣经,线条圆润,栩栩如生。

顶中间垂下一排吊灯,长长的银链吊着一盏盏重重叠叠托在灯架上的水晶盏,灯盏上竖了不同长短,起落有秩的白蜡烛。烛火点点随风跳跃,灯盏映光晶莹剔透。

左右两边,支起拱顶的两排十二根象牙白大石柱对称整齐,雕刻的花纹流畅繁复,盘旋如枝蔓,高贵大气。而后是一列列深棕色桌椅,年代久远,保养良好,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每桌两端各放一盆百合白花绿叶,吐蕊怒放之间,也有花苞挺立。

厅中间通道铺着正红地毯,一路被一盆盆白花绿叶花队簇拥着延伸,直至教坛。教坛后,两侧对称的门通向外面半圆的露台。露台白色石柱栏杆外,是新西兰明澈的绿湖,湛蓝的天空,朵朵如地上绵羊的白云。

教堂内,空无一人。

只有一个女子孑然一人立在门口的地毯正中。

发簪墨色头纱,身着漆黑婚纱,手捧雪白花团,面色亦如雪,唯独唇上淡淡一点嫩红欲滴的鲜艳。

一步步走。

一个人,走过身边两排花,两排桌椅,两排柱子,两排窗。

一个人,踏过脚下两人并行宽的红地毯。

一个人,经过顶上两行画,经过顶上灯盏盏盏有对称的吊灯。

一个人,走到教坛前,伫立。

弯腰放下花团,起身绕过教坛,走到露台上。

摘下左手肘长的黑纱蕾花手套,举起手。

阳光从指缝间洒入金色。

无名指上,光泽柔和,线条流畅,无任何镶嵌的铂金戒指,这一刻,映着阳光,刺痛了人的眼。

女子伸手取下了它。

——因为本该取下它的人,已经不可能做到这小小一件事了。

女子低头看着它内侧的缩写。

——M .H-L.S-M .H-L.S……

皇甫芒,石玲,皇甫芒,石玲……

和戒指外面首位相衔的花纹一样,团团绕绕,分不出先和后。

女子把它戴上了左手小指,而后转身,背靠栏杆,两肘支在扶手台上,仰望天空。

蓝天白云,都模糊起来。

芒。

你在看着我吗?

你听得到我吗?

你不回来了吗?

你不要我了吗?

芒……

……

我知道自己在梦里。

但是却无法醒来。

曾经的地方,曾经的事。

不知第几次再现。

曾经的心痛,曾经的泪……

不知第几次重演。

也,不知第几次,无法醒来。

起先自甘反复地堕入悲伤,后来振作着试图挣脱,都无法让我,从这个梦里,醒来。

我记得一切,所有所有一切,那么那么真实。

真实到,连额头阳光的温度,都一样。

都一样。

都一样……

“石玲。”

“石玲。”

芒?

骤然睁眼,入目却是一片黑漆漆。

身上衣物的触感温实而粗糙,空气里竹子清清淡淡的味道。

——不是那里了……

“嗤——”

眼前一亮,我本能地别开头,避开不适应的光线。

穆炎跪坐在床头边,移动了下位子,遮去了大部分光亮,而后点了身后地上的灯。

“噩梦吗?”

“我,喊出来了?”我看看他背光的脸廓,迟疑着问了句。

——还隔了两面墙把他吵醒了。

“没。”穆炎放好灯,看看我睁得开眼了,移近身来,道。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

“这个。”带茧的一手捧上我脸颊,大拇指从里到外抹了一把,“有声音。”

抱着被子坐起身,看着湿了一片的草芯布枕,“也,不是噩梦。”顿了顿,加了句,“以前的事。”

穆炎没再问,起身出去。

而后,露台上传来水响,绞东西的声音。

我靠到墙上,不知如何是好。

那天,医馆里的老郎中的意思,我的身子,底子不算好,不过这一年左右将养得不错。

至于病根什么的,是没有的。就是有几味药,若有要用的时候,得配和常人不一样的份量。

认识穆炎,加上有些事不好在前头柜上问的关系,在后面院子里头诊的。

那个院子,四下养了不少东西。自然的,都是草药之类。

草药也开花,一片绿色托着各色的粉白嫩黄。棚下小桌边,简单木椅上,老郎中,须发皆白,皱纹如沟,脸有红光,眼睛有神,捋着尺长的白胡子,看看我,看看穆炎,诊完脉,又说些药材的事,笑眯眯。

我坐在那里,收回搭完脉的手,却只觉得惶惑。

——不是过去的药物刺激过度,那是什么?

穆炎一旁在,自然都听了去。

似乎以为我重提往事,旧事难堪的缘故,很快辞了老郎中回了。连带后来一连十来天,都没有太亲昵的举动。

倒是把那句底子不算好记住了。

可……

老郎中中间有说了一大段医理,文绉绉的。穆炎看看我脸色不对,他自己自然听得糊涂不明,试着问得细些,被老郎中斥了句无礼。

那些话我学不来,拗口得很。

只是,这明摆着的,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其实,一大堆拐来拐去,高深莫测,也就一个简单意思……

——心病自医。

我是心病,不是身子病。要好,汤药针灸或许可以辅助,却还是靠自己。

眼睛肿了不明显,一点点,冷冷的帕子一贴,稍稍好了些,似乎又差不多。

倒是脸上一片被泪痕绷紧张得难受,水擦了,忽然就一大片舒舒服服的清爽。

起身去绞了帕子挂回去,再回房间里,穆炎还是安静坐在一边。

“去睡吧。”

穆炎侧头看看我,“你呢?”

“坐一会。”挑挑灯,把它挪到床头对着那个屋角里,三角架的最上头。

从来就是做完那个梦,眼泪湿湿冷冷,把自己弄醒了。不可能再睡着,只能这么到天亮。

以前会洗洗脸,冲冲澡,听听音乐,上上网,看看资料,喝喝东西,做个夜霄,逗逗小狗,料理料理植物,给时差刚好的朋友煲个电话粥什么的。

也有出去跑跑步,飙飙车,混混吧,跳跳舞的时候。

自小就有自己的房间。和芒一起的时候,只有笑醒的。出了那事,再去上学时,宿舍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住一人外套公用厨房型,外头租过的屋子也一人一间。

后来交过的男朋友,或者说情人,通宵无所谓,一起睡过夜却是没有的,连野营之类,哪个不是自带单人帐篷。

每人都有自己的隐私。

至于邦,计划里订婚了再住一起。

如此,房门一关,材料隔音好,又没有哪个像穆炎这般武功卓越内力神气连带耳朵灵过小狗的,我又没有放鞭炮……

所以,从来没有人在我那个梦做到一半时候叫过我。

妈妈看我第二天脸色不好,会弄些吃的来补我。同学和朋友么,大概推荐个面膜讨论一通黄瓜海藻泥什么的。

但是,从来没有人在我那个梦做到一半时候叫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