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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29)+番外

“不可不可!”门口急急进来一个人。

“可是……”我的问题根本没那么严重。

“遵医嘱,遵医嘱,否则,小病成大病,时患成顽疾。”正旁君严肃了脸色,摆摆手,郑重其事道。

穆炎似乎深觉有理,垫了靠枕,教我坐了回去,而后又把被子给塞了个严实。

问题是我根本没有病。

不过,正旁君如此,恐怕别有用意。反正我起身也做不了什么,躺就躺罢。

“穆炎。”

穆炎起身,在屋里巡了一圈,脚步无声,走回我身边,看向我,点了点头。

“今晚起,你不用再戒备了。”我用极轻的语音,快速道,“东平使君的下榻处,比周治侯府邸安全得多。”

虽有很多疑团还糊涂不明,比如殿上那宴里争论的人之中,护着我的和针对我的,他们的主子和广湖各自有何渊源,是否认出我的冒名顶替,又是什么利益纠葛教他们选了立场。比如正旁君明知我不是广湖公子,为何却要带我走。比如寺御君帮我的目的何在,是否和正旁素有来往,甚至干脆就是东平暗子,等等。

但是目前,那些都和我无关了。

伸手。

穆炎递过一只手来。

拉他落坐到床沿,圈着他,拥抱。

“你我,现下,暂时,安全了。”贴着他,体温暖暖的,安实真切。不由,绽出一个笑来。

穆炎任我抱着,过了会会,低头看了看什么,碰碰我的手指。

而后,拿下我手,塞进被子下,而后把我整个按了进去,“凉了。”

我不满。

穆炎对着我看了一会,而后连人带被扣抱了,“该歇了。”

时候的确不早了,我也真的困了。

肩颈交接处,靠背后的那里,一点点松下来,带着隐隐的酸软麻木。

这两个月,真是累人。

次日早上。

正旁君出去后。

头日那个婢女,唤作莹儿的,进来通报,说是寺御君遣人带了礼物来看我。

穆炎闻言走回榻边去取长剑。

我连忙止住了他。

“我家国柱不慎误惊了公子,甚是不安。故命小人带了薄礼,前来赔礼探看。”正是捉狐狸的那个随从,“还望广湖公子莫要嫌弃。”

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带来的东西。

上头一个扁盒,里头一件暗青色披风,簇新的。

接着一对小小酒坛,估摸和昨日猎场上的那种一样。

最后一个,与其说是个结实的盒子,不如说是个一侧抽门,通气良好的笼子。

里头正是那只小狐狸。

“另外,公子尚遗落了一样东西,小人也一并带来了。”那随从蹲身打开一半笼门,哄着那狐狸露了个面亮了个相,又把它关了回去。

“多谢费心。”我不由微笑,示意请他起身就座,“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小人惶恐,公子若不嫌弃,唤我成冉便是。”

“那么,成冉,还劳你回头传话。寺御君的箭好,酒更好。时临虽手不能缚鸡,也不胜酒力,却喜欢得很。”

那酒那箭,的确是极好的。

虽然,酒里,偶尔,会多些东西。

“小人不敢稍忘。”

我轻扬声唤,“穆炎。”

铺绢在膝,握笔于手,回想片刻,连编带抄,落笔:

身衣皂袍敌血染,腰间玉带胜雪白。

顶冠墨玉芒如矢,膝束深靴於菟刺。

弓开秋月绞丝莹,雕翎箭发迸寒星。

百步穿杨猿臂健,左破右催疾流萤。

两眉入鬓长挑剑,疑是神螭游人间。

停了停,又小字注了附言一行——

今朝始知,世上亦有冰生火。

剽窃拼凑,感叹完毕,忽而觉得似乎恭维露骨,韵脚不妥。正想毁尸灭迹,抬眼却看到成三如平常下人的神色,微微含了温润的冷黑眸子,正静静看着我在绢上涂鸦。

这人,内里,原来和他家主人一个样的性子。

再四下找找穆炎,他居然就在我身后,离床一米左右处。

床栏是镂花的,他的目力是一流的……

既然已经泄漏彻底……

誊写也免了,连带涂改的墨迹两团,封入信,递给成冉。

四十二

无所事事。

于是在成冉走后新开了张绢涂鸦,又磨着穆炎开了坛酒,斟来喝一杯。

“所谓醇酒如水烈胜火。”抿一口,再抿一口,递给穆炎,“你喝吧,我怕醉了。”

穆炎看看杯里大半的酒,仰头一口干了。

也是个大口喝酒的。

“又所谓,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这几句背得顺,涂得也顺。顿笔,想到自己的箭术,还有,那只老母鸡现在大概已经被厨子炖成汤了……

叹口气,问穆炎,“我什么时候能有那般的射术?”

穆炎不语,放了杯子。回身见我还是巴巴地盯着他,似乎略略不忍,道,“少则……十年。”

“十年就可以么?”穆炎显然挑少的来说了。不过十年后我不过三十一,不求听音辨位,如能百步穿杨,尚可谓年轻有为。

“日日习射。”穆炎补充了个条件。

这个也不难哦……

“穆炎你可知那寺御君今岁年纪几何?”

“二十又四。”

“他以箭术成名是哪年哪月的事?”

“十五神弓定边,十八拜国柱。”

“想来,当年战袍劲弓,旌旗烈马,横扫沙场,何等的豪迈悲壮。班师回朝,夹道欢歌,受封殿前,又是何等的英姿勃发。还有朝堂之上,左右斡旋,进退自如,砥柱如玉,更是何等的绝世难得。”刷刷疾写,“穆炎,今日就教你这里头的生字。”

穆炎未置可否。

一张绢涂满了一半,往上拉了些,继续涂。

“再所谓,少年将军风流箭……”我欣然神往,再来个美人如画,可是一等一的相配,何其养眼!

于是几笔勾了个仕女……

不忍睹目。罢了,幸亏没有画脸,背影总算看得出是个女子,再点一墨云髻,勾一束细腰,就算成了罢。

念头再转时,笔下却忽停,“不过,如此算来,他学步之时就习箭了啊……”

想必没有童年。

真是可怜的小孩子,怪不得如火的性子,竟有如冰的外现……

穆炎侧头细看我面色,微觉得不妥,出声诧异道,“公子?”

我摸摸脸,把不自觉间露出的同情表情收回去。

——价值观不一样,没法改了。

“寺御君一箭险些伤了公子,害得公子坠马,公子为何对他好感有加?”

“穆炎。”我抬头看定他,“那一箭,只是送我早日离了周治侯府。东平使君来访是大事,梁国朝堂权势变幻不可测,尚牵及相邻数国,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虽不涉军要,可谓微末如发,却也难保暗中有人要我性命。”

“公子何以得知?”穆炎不明。

“直觉。”我答,“宴上可见,他神色不动之时,天崩地裂也可平静无波,却对我颇有示好。何况他张弓蓄力之时,视线差了寸许,不曾落在我身上。虽不知他为何助我,于我而言,承情已是确然。”

穆炎沉默。

“对了,穆炎,我先头喝的酒,和他同一囊中的。为何他无恙,我却昏了?”

“抹在壶嘴外沿,公子想来触到了。”

“哦。”只要抹得精准,下药人即使就了壶嘴饮酒,也是可以方便避开的。

真是处处有学问。

“或者……”

“或者?!”还有别的办法?

“用了习惯的药物。”

我心里一紧,忍不住去看穆炎。

“你呢?”

还没想好,唇上一动,却已经问出口。

“寻常毒鸩,可比常人多支五倍时间。”

“穆炎。”

“公子有何吩咐?”

“……”

——为什么你的语气神色均可以无起无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