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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101)+番外

我撑地,跃起身。别的不敢自夸,论惜命程度,这里几十万人,我当属第一。

尉军阵中喝彩截然而止。

“先生……”范孝严踩上一支格落的羽箭,脚下一用力,箭杆应声粉裂。饶是知道我穿了甲,他职责所在,难免还是担忧,此番下来,却看得哭笑不得。

我不觉有何不妥,对他挑挑眉,伸手摊掌,侧头朝习云示意,看的却是同侧的穆炎。几十步外,遥遥相望间,我略略对他点下头。

他回看过来,扶剑扣柄,不肯展眉。

习云勾唇,奉过黑铁弓。

此般的弓,没有天生神力,自幼苦练,本是拉不开的。可改造后却不同。这几天公文之外,便是在捣鼓这个。准星我在营中射靶子时校得很好,不想如今真会派上用场。

开弦,抬弓。

左右看看,我看中了尉军阵中旗台。那个供信兵站立,上面有木篮,目标足够大了——此番不过炫耀炫耀,凡人都知道,两手可开的弓箭射程及远,意味如何。至于百步穿杨,取那罔直性命,想也没有想过,所以轻松随意。

估距,瞄准,满月,食指扣上落定。

那信兵竟然挺挺胸,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势头。他看到我并非蹬开劲弩,所以有恃无恐。

尉军的确彪悍无畏,否则焉能在四强环立之地保国不灭。

四下一时无声,凝重肃穆。

“罔某人头在此,有种射了去!”

他话音刚落,尉军冲着城上,嘘声四起。

不理他……

把铁矢钉到那半身高,一米宽的板板上,还是不难的。

城上铁甲倒不曾喧嚣,无声自威。校尉清晰的传令中,弩兵齐声喝应,俱张弦。

于是尉军支盾,罔直的亲兵劝不退他,只得盾甲簇拥护了他。

指扣,机张,矢发。

黑铁流星疾去。

远远一声清晰的“笃”,旗台上,迎风飘扬的罔字笙旗应声折斜而倒,禁不住风力撕扯,终究坠落。

范将军看着信台方向,似乎竭力忍耐着什么,只是不语。

我还弓给习云,心中一片迷糊。

“咳……”习风侧身过来些,假借替我拍拍扑地时所沾的灰脏,送过低语,嘴角难得噙了一丝笑意,“大旗并非和信台一体,想来……”

擦断了缚绳,击透了底杆旗座,诸如此类。

……哦。

所谓瞎猫出门,碰到死老鼠。

一百二十七

主君起初势如破竹,奈何之后诸多繁务,又兼粮草运送日渐遥远,鄂民反骨不顺,何况夺人故里不如自守家国,诸多制肋。因此待到霜降前夕,鄂四成土地纳入版图之后,终究止步,调军调吏驻守整顿新地,只待开春再攻。

此时离鄂之都城——灭,主君少时为质之地,距离两百多里,隔了一关两城。

至于这边,无非攻城守城,盘查细作。说起来,开始几日,眼见断臂头颅,坠石滚木,耳闻惨呼凄叫,兵戈交击,我面上虽能沉静如水,也没有呕吐之类,只是本就偏素,到底更加厌荤。俞儿十分不乐意,却也没法子。

不过过了十天半月,竟然也就这样习惯了。到后来,甚至会在城墙上咬个饼子当午膳。

唯一困扰的,乃是穆炎夜里索求有愈来愈激烈的倾向。这倒也罢了,可就算膏药消淤神效,到底不是立竿见影……

可 惜硻长君久攻不下,加上尉去年年景亦不好,尉军士气渐渐低靡,尉王很快又调回儋寰君守边。那儋寰君任凭叫阵,只死守不出。有军士提议辱敌激将,我心下不 同。过辱,一旦交战,必誓死相搏,以血旧耻。尉地早晚要纳入囊中,不可图一日之快。好在范孝严实在很对人心意,他沉吟片刻,微摇头,吩咐大散传单,另令守 城士兵日日在城楼上轮班用膳。

传单挑好风向的日子大肆射送。纸张轻便,飞出甚远。即使尉军派人搜拢烧毁,难免有流入境内。

至于城墙上吃饭……虽不利消化,却实在攻心。大晟军中平日若无轮值,早晚两饭,晚膳为粥,在诸国之中绝无仅有。逢小五尚加肉食。如搏杀在前,则另有配给。士卒纷纷觉得在城墙上显摆着用,饭食更显美味。

好笑某日小五,有人乐极生悲,将自己那份大块好肉不小心落下城墙,开门去拾是断断不能的。那汉子倒也爽快,跳至箭剁之上,对着东边长嗟短叹了好一番,自有人附和,就是嗓门都明显过大了些。

*** ***

入了冬,我须回朝参祭,同行的还有一干战功较多,得以拔擢的校尉。只除范将军需要坐镇大局,主君遣旨来赏。穆炎所带乃是劲弩,守城中自然便于杀敌,故而亦在其中。其他将领有几个久困营中,整日操练,加上穆炎本非范孝严麾下,这军功看上去又来得容易,难免有羡妒不忿的。

范将军看在眼里,并不言语。直到送行简筵上,范将军祝完我一路顺风,道,“待得主君拿下鄂都,便是我等伐尉之日。到时候兄弟们可要上前尽情搏杀功名。哦,对了,还有劳穆仲校在后多放几箭掩护掩护。”

“自当听凭将军差遣。”穆炎答话简单,行礼十分利落,而后一口干了杯中酒。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开起玩笑,范将军却抬手示意噤声,满杯起身,挑眉问道,“诸将士,剑砺否?”

顿时个个满杯起身,先干为尽,皆数表态。纷纷摩拳擦掌之中,哪还敢有半分懈怠旁妒之心。

就此,一句打趣,一句激将,麾下不睦皆数化解,士气骄躁之风尽去。

我啜酒吃菜,良久才想起被范孝严抢了戏。这事本来我打算做的,不料却有人代劳了。

营中几月看得明白,范孝严的确将才。可惜他调兵伐谋上稍逊一筹。好在他通晓人心,善于御众,知用人,也就得以取长补短。

*** ***

扔 在亟城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入秋不久便挪了地方。只是到底不肯称臣,在公塾中每天拿了戒尺开堂教学。学生们敬他治学严谨,仰慕他造诣,堂堂满人,课余又难免和 他有争论。他辩不过就会高挥戒尺,学子年轻,自然不至于被惨殴,抱头奔逃便是,所以算来倒也不是他输,也就不曾丢了面子。

渐渐处成了和新学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至于另外那六个文臣,一个乃是独子,请命回旧国奉养老母。其余皆入了晟。武将三个现在在新收的鄂地,还有一个没有家眷之累的,正往范将军营中来。

因此,这一路不须停顿。加上将士思归,难免快马加鞭,未及冬至便已抵都。

未至城门,自有百姓夹道相迎。欢声迭起。苦了习云他们,神经倍加紧绷。

忽然间,喧杂渐静,琴音渐起。我听得耳熟,心中一动,循声望去,城头楼上,遥遥一人,素衣斗笠。

曲音澎湃,承转自如。金戈铁马之声中,豪迈辽阔之意里,自有喜悦。

不是堇青是谁?

“习云,我初归都恐怕一时不得脱身,你领大夫去替我看看故友,记得捎上那些琴谱。”

“是,先生。”习云惊讶,应了,而后又压低声音提醒道,“先生,东西太多了。”

那年青大夫从新地寻访得来,是自己会走路的大活人,再就是三两本纸书而已,怎么可能难以携带。有些事,旁人管不了太多。习电自开战后日渐寡言,眼底却沉淀灼灼……

男儿有立业之志,我怎会困他原地。习电情愫初知,浓烈甘醇,毫无藏私。可一旦折损,却也难以回天。堇青和他缘分如何,真的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对了,你们四个自己排些假上街玩玩罢,别老攒着银子。”

“衣食刀剑俱不缺……”习云困扰,“先生要我们买什么?”

“什么中意买什么罢。”这还用问,shopping么。自然,最好逛去怡红楼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