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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醋苦瓜(2)

每一场雪过后,城市都会变得更脏,那些没有主人的猫狗也更容易挨饿,他也吃得更少,剩得更多,好去养活越聚越多的动物。

但这天台阶上却只坐着一个人,背影佝偻,围巾和外套已经看不出颜色,头发一丝不乱,像个体面的乞丐。

“是来喝酒的吗?”何年说,“八点半才营业,你来得太早了。”

那人像从梦中惊醒一般猛地站起来回头,他面黄肌瘦,双眼充血,满脸狼狈的胡渣,他眼中闪过喜悦,接着是狐疑、恍然和自嘲。

“你还在等我。”

葡萄酒吧的老板还是回来了。

他把何年拥在怀里,像是要弥补十多年的冷落。他用冰冷的手指擦去他的眼泪,用粗糙的鼻尖摩擦他的脖子,将失败者的头颅埋在他的肩膀。

何年像死了一样愣在那里,直到男人散发着臭味的嘴吻住他才回过神来,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泼洒在两人的脚边。

他撕扯男人的头发,啃咬男人的嘴唇,紧紧抱住男人仿佛要融进他的身体。葡萄酒吧的老板回来了,一个从顶峰摔到尘埃里的活死人,一个只剩下葡萄酒吧的失败者,一个祈求施舍的感情的乞丐。

两人的做爱更像一场失去理智的残杀,何年吞噬男人的肩膀,撕裂他背部的皮肤,男人则用阳具摧毁他的内脏,用手指捏碎他的骨头。男人一次次发泄在何年体内,精液在撞击的肉体间飞溅。何年的空虚和肠道一起被填满了,他和男人并肩躺在地板上,温热的液体从两腿间流淌出来。

“我叫何年,如果你忘了的话。”他说,“我遇见你那年十六岁,找到葡萄酒吧那年十八岁,我等了你十一年。”

何年说了谎,他只等了他四年。

他死去的那一年二十二岁,他的尸体已经在福尔马林里泡了六年零七个月。他在魂飞魄散的末班车上,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

调酒师把葡萄酒吧经营得很好,他只拿自己的一份工资,赚到的钱都还给老板留着。老板买了房子,特地为何年做出一间暗室。因为调酒师私下告诉他,何年得了怪病,会在阳光下衰竭。

他们躲开了阳光,在白天的灯光下做爱,在夜里游玩。

男人回来后,葡萄酒吧的客人还是很难见到老板,他们发现其中一个服务生也不出勤了。

谁让他们是十几年没见的情人呢。调酒师说。

春暖花开的时候,人们再次见到了老板,一匹受伤的狼,抓住调酒师的衣领咆哮:“何年呢!何年在哪!”

“他在报复我!这是报复!”

“不,这是报应……是他给我的报应。”

“温久,何年去哪了?”

“温久,他什么时候回来?”

“温久,难道他也要我等上十一年?”

很多年过去,问题从未变过。男人问了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调酒师只是微笑着,给他一支烟和一杯清水,劝他去睡。

凌晨四点,睡掉醉意的老板离开酒吧,调酒师也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收拾了残局做第二天的开店准备。

四点半,葡萄酒吧打烊,他信步回家,开门进屋,永远拉起的窗帘阻挡着屋外渐亮的曙光。

“我回来了。”

“老板恐怕会一直等下去吧。”他抚摸着巨大而冰冷的福尔马林容器,向里面漂浮着的年轻尸体微笑,“你让我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啊,何年。”

【完】

第2章 BE-曲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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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经理摘下眼镜放在一边,揉了揉被鼻托压疼的鼻梁,捏住眉心,在这个公司十几年,岁月和压力在他眉间刻下了无法抹消的深纹:“张总,策划部缺人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必要因此而推迟您的假期。”

“我认为您现在要做的就是收拾行李,准备享受明天的欧洲之旅。”

“我会把工作日报在晚八点前发到您的邮箱,对,是您当地时间的晚八点,行程是我定的,我掐得准时间。”

曲经理又安抚了上司几分钟,摘下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的听筒,放回电话机。

他将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撕下写满了“冷静”二字的笔记本内页,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合起电脑。

又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这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谁让他有一个神经质的上司呢。

不过既然没有家庭的拖累,曲经理也就并不在乎。

这天的指纹机似乎故意与他作对,连续七八次都是机械的女声提示“请重按手指”,曲经理意识到,这个场景似乎在以前发生过。

“曲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曲经理转身,看到一张年轻的面孔:“周悉,怎么加班到这个点儿?”

“你记得我?”周悉略感意外地挑眉,“我们只在一起入职时互相问过好,没再打过交道,你却记得我。”

“你不也记得我吗?”曲经理笑了笑,又一次试图录入指纹,依然失败,闪身让到一边,“你先来,我今天手气不顺。”

“我今天更不顺,电脑崩溃把刚做好的方案废了,我差点从楼上跳下去。”周悉将食指压在扫描屏上,“不过看到你的工位亮着灯,就突然很安心。”

“那我岂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曲经理很清楚自己有一种特质,可以给身边的人带来温暖和安宁,他总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

“请重按手指”又响了几次。

曲经理笑着看向满脸无奈的周悉:“看来是打卡机坏了,明天上班向行政口头打卡吧,我们可以互相证明。”

周悉欣然接受这个建议:“你住哪?我请你打车。”

曲经理眼角的皱纹随着他的微笑堆砌起来,在独剩一盏的日光灯下仔细打量着刚刚大学毕业周悉:“好。”他跟在他身后走出去,声控灯闪了几下,没有亮。

两人借着窗外的月光相视一笑,走到电梯前并肩而立。

走廊上只剩下指示电梯楼层的红色数字在闪动。

曲经理听着周悉在身边轻微的呼吸声,并没有像记忆中那样仰头盯着楼层的数字,而是转头看着他的侧脸:“这就是我们第一次一起下班的情景了。”

“是啊,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周悉笑了笑,也转头看向他,“九年了,你第一次打破过去的剧本。”

“我怕打破剧本就没法再跟你见面,但今天本来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不是吗?”曲经理说,“你爸妈有我照顾着,他们挺好的。”

“你呢?”

曲经理笑了:“我这不是也挺好的吗?”

周悉抚摸他的脸颊,慢慢凑近他的嘴唇。

嘴唇相触的一瞬间,电梯门开了,周悉的身形像沙一样消融在电梯倾泻出的光线里。

早已噙在眼中的一滴泪水滑过曲经理的脸颊。

在周悉生前,曲经理与他相识九年。

周悉死于车祸没多久,加班到十二点的曲磊第一次遇到他的灵魂,鬼使神差地,两人重演了最后一次一起下班的情景。从那天起,曲磊每天都会自愿留下加班,他与周悉的相遇有时相隔几天,有时相隔几周,有时相隔几个月。曲磊一直无法确定眼前的周悉究竟是他的鬼魂,抑或是思念造成的幻象;但这依然无法阻止他在每一天的午夜零点等待时光逆流,与周悉重演两人的倒数第二次一起下班、倒数第三次、倒数第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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