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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日蓝涛终有悔(99)

「其实褒也好,贬也好,我还是我,我有昂非,还有你,心满意足矣。」月有阴晴圆缺,海有潮起潮落,人生无法事事圆满,百姓贬抑,不过小事而已。

「远爹…」话虽说的云淡风轻,但讲起御爹时,尤掩不住深深寂寥…司律起身走至澄远背後,轻轻抱住他,疗慰心伤…良久良久…

「律儿,昂非把萧传给你了吧,为远爹吹奏一曲可好。」澄远淡淡央求说道,思念这麽长,白了三千发丝仍不能断,眼眉一阖,看见的还尽是他的身影,每天每天,总是在一点微小的事物上探寻他的足迹,追求他的气息,该怎麽办…要怎麽做…才能活的更好…

「当然。」司律应允,拿出藏在腰侧的绿玉萧。

悠悠音符跳跃,缓缓长音幽渺,带点情柔,带点轻快,像被一对宽厚的膀臂拥在怀里轻摇,抚平你心中的乱躁,促人入眠,律儿…在安慰他麽?还是昂非藉著律儿的萧声在安慰自己?

别为我的死流泪,你知道我最不爱看你哭…

你自己说过,万物肇始,注定成灰,我不过早你一步罢了。

(110)

「对了,远爹要不要?」一曲奏毕,司律比了比酌饮的手势,笑著问。

「坏孩子,你明知道我禁酒的。」他戒去酗酒的习惯很久了,以往也只有逢年过节小酌一番而已,况且…

「喏。」掏出怀中一张皮纸晃晃。「御爹把你的饮酒许可权让渡给我了,律儿说可以,就等於御爹说可以。」白纸黑字,明明白白,附在御爹给的遗书里面。

「他还真鸡婆。」连这种事都交代好了,是担心我在你逝後,一滴酒都沾不著了,还是担心我仗著没人管,藉酩酊大醉,以逃避痛苦?

「咱就喝一杯吧。」司律打定主意,远爹太压抑了,也许适度的酒精,可以舒缓一下心情。他快步拎来几壶梅酒,拣了两个小酒杯,返身亭内。

「酒打哪来的?」摸来冰凉,壶身造型也独特,似经精心捏塑,不同一般酒肆贩售。

「嘿嘿,其实咱家有酒窖,远爹不知道吧。」司律咧嘴爆料,揭开封塞,一股清冽梅香飘逸而出,混著淡淡酒气,未饮先醺,煞是陶人。「御爹每年都自己偷偷酿酒,存藏在窖里,过年过节家里喝的,都是出自御爹亲手。」瞒著远爹去采梅,瞒著远爹挖酒窖,这是御爹和他的私人秘密。

「他明明说是酒肆买来的,还是限量,多的没有。」难怪他总觉特别不一样,北方人爱喝粗犷烈酒,酝不出纤细滋味,还以为昂非是托人大费周章从玄武运来。

「是阿,御家酒坊手工酿造,自酿自售,一年不超过十壶,只限司府购买。」不算撒谎,只是没说全而已,御爹是怕远爹知道後,天天缠著要酒喝,才不告诉他的。司律笑嘻嘻给他斟了一杯。

「嗯…」澄远捧著杯子,以往嗜酒如命,如今却舍不得喝,只是凑在鼻下,细闻那绵密缠绕心弦的酒香。

一寸横波惹春留,何止最宜秋。

妆残粉薄,矜严消尽,只有温柔。

当时底事匆匆去?悔不载扁舟。

分明记得,花吹小径,听雨高楼。

司律突然大惊,一时失措,不顾礼态的扑抱住澄远,将他锁在双臂之中,似是极惧极怕,力度勒得澄远骨头隐隐生疼。

「怎麽了?」眼睛一花,就被人紧揽在怀里,澄远脑袋混混沌,想拉开怀里的司律,却拉他不动,这才发现律儿的身子竟微微颤抖。

「律儿不准远爹走,不准。」他猛地左右摇头,雷声大吼。原来澄远适才无意识地把心中所想给念了出来,被司律分毫不差听入耳。

此词本是透过往事回忆,抒写怀人之情。小径迎风,高楼听雨,此情最堪回味。但佳人已去,追想当日温柔,徒增怅惘。“矜严消尽”一句,意指这位“佳人”,并非一味温柔,传神地点出伊人的亦刚亦柔的性格。

可套用在此时此刻此景,底事一词,解作何故,载扁舟,犹言同行。整个意思就可诠释成远爹想起御爹的温柔,缅怀思念,憾问昂非你为何匆匆离世,悔不该自己当初没有同命赴死,共做黄泉鸳鸯。

分明是求死之意!

「律儿…」深深轻叹,安抚的一下下拍著他背。「我只是随口念念,没那个意思,且我说过不会自缢就不会,你毋须担忧。」一再保证,却仍安不了四周人的心,唉。

「再怎麽样难过,我还在,律儿会一直在这里的,远爹还有我,所以远爹千千万万不可以做傻事,乱想也不行。」司律抬头,一脸坚毅,绝不妥协,

「嗯,我还有你。」澄远顺著他意复诵,浅笑,这孩子做官後,的确有男人威风出现,以往只会跟在屁股後蹦跳的小家伙,如今对自己讲话居然还带几分霸道。

他是个坚强的孩子,比自己还要坚强啊。

「律儿会照顾远爹,律儿答应御爹会照顾远爹的。」他整整澄远身上的衣物,把领口收紧些,免凉风灌入,又再次理顺他纠结的发丝,挽到脑後扎好。昂非撒手後,澄远失魂落魄,俗事不理,大小杂活都由司律一手包办,俨然位置颠倒,司律颇有一家之主的气势。

「不是该由我照顾你麽。」竟反让儿子操心,真是失职。明明他也很难过,却还打起精神照料自己这个没用的爹,这样想来,好像煮饭、熨衣、洒扫、采买日常用品的事情都是律儿在做,自己只是天天呆坐在家而已…

「远爹辛苦很久了,撒懒一下又何妨。」司律不以为意,重端酒杯,举杯相邀,父子对酌,今夜要痛快尽兴一场。

小远,我只准你在我走後,大醉一回,多了不许,就一回,你若太放纵,伤身伤体,我可不高兴。

罗唆。

杜康杯杯下肚,一壶顷倒再一壶,月明星稀,醉目茫茫,同消苦愁。

(111)

远爹醉了,刚开始他喝的还算自制,只是浅嚐即止,可自己即兴再奏一曲後,他却越喝越凶,最後乾脆弃杯不用,以壶就口,像是想把御爹的滋味全吞进血肉里思念,疯狂牛饮。

「远爹…」放下玉萧,小步靠近,轻摇,无反应,稍稍施力一堆,覆面白丝滑落,露出一张涕泪交集的悲颜,泪水犹不止息的溢出眼角,司律吸吸鼻子,忍住伤心把他驮在背上,默默背负回房。

一步一个沈,院里烙下一排足印,司律每跨一步,就觉得心里甸甸地难受,背後的衣衫湿了大半,是远爹的男儿泪,他鲜少看到远爹哭,远爹在他心中一向是无所不能、睿智聪颖的模样,说故事、耍把戏、造机关、下决断,没有一样不行。

这麽勇敢的人,却听著萧声,喝著酒,突然同孩子般的痛哭起来,一边掉泪一边骂,囫囵吞枣,乱语蹬踏,毫无形象,此时司律才知道,远爹的痛,是火山爆发似的痛,是需要纵马狂奔发泄的痛,是苦极了要大喊出来的痛,他早就心知肚明御爹的病情不乐观…之前却一直表现的那麽矜持,那麽拘谨,那麽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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