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52)
倾风不屑道:“你怎么那么没用?好歹跟在先生身边学了几个月啊!”
狐狸挽起袖子正要与她理论,一道钟声忽从天际传了过来。
这次的钟鸣与以往暮鼓晨钟的报时不同,尤为的雄浑亢亮。倾风两手捂住耳朵,也无法挡住它的威势,似是直入心门,在脑海中震响。
钟声穿过云层、透过山峰,一路飘荡了数十里范围。
远在京城的百姓们停下手里的动作,仰头眺望刑妖司的方向。
白鸟从晴空中飞掠而过,高亢鸣叫。乌黑的瞳孔倒映出鳞次栉比的楼房,与重峦叠嶂的群山。振动翅膀朝高处飞扬,奔着浪涛似的山脉急飞而去。
“咚——”
张府后院,张虚游猛地从床上蹿起,趴到窗户前,透过戳破的孔洞朝半空张望。
刑妖司后山,陈冀捡着木柴放进炉膛,动作一顿,起身面向最高处的剑阁。
柳随月停下背诵的声音,与院内众人一同屏息。
季酌泉抱剑走到空地,脱掉剑鞘,朝峰顶鞠躬。
谢绝尘静立在白泽身前,视线低垂,抱拳行礼。
“咚——”
第三声钟响,屹立的群山似都被声浪撼动。
倾风头疼道:“好吵。”
狐狸说:“你敲鼓的时候更吵。”
“真的吗?”倾风恶意地说,“我自己是听不见的,那我下次多敲几声。”
狐狸呲牙:“你做个人吧!”
“咚——”
钟声敲到第四下时,倾风眼前骤然一变。
视野中的青石地砖与灰白长阶都变得朦胧,眼前出现一个如水墨画就的模糊长影,站立在邈矣难寻的仙山之上,好似隔着千万里远,可一举一动又能清晰映入眼帘。叫人生出一种正在窥视天道的卑渺。
只见虚影执剑朝前一礼,随后甩动长剑开始挥舞。
剑气犹如灰墨,在虚影周身环绕。那剑舞得极为流畅,似与周遭的云水化为一体。
引天地之气机,尽敛于一剑。
风声萦绕在飒飒剑声之中,灰墨随着剑意被甩至远处,点点灰色化成细雨,飘了下来。
顷刻间天空便是靡靡小雨。
细碎的雨珠重新落在剑身上,被剑刃击成更为零碎的水花,华光熠熠,带着难以参透的奥妙。
倾风试图记住那每一式绝妙的剑招,可大脑总是放空,只余下虚影屈膝、旋腰、抬刺的动作,带着浩然的正气与激昂的剑锋。
“咚——”
第五道钟声出现,似惊醒了沉寂在深山的英魂,越来越多的虚影出现,或持剑,或负手,或捧书,或策马。
玉盘砸落似的雨水声之外,又响起一阵浩浩荡荡的吟诵。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
倾风目不暇接,耳畔尽是人族先辈留下喟叹,不屈的筋骨留在山河剑的剑意之中,彼此交错层叠,随着钟鸣瞬间传递而来,纵是不明其意,心神也随之震颤。
“咚——”
第六道钟声之后。
群山皆寂,一浑厚低沉的声音响彻天地,问道:
“后生,你为何执剑?”
人族先辈意志所化的虚影,背过身在虚空中漫行,追风赶月,潇洒狂放,似游荡在历史长河之上。
天水共色,震撼莫名。辽阔山河,尽于足下。
虽然无声,可仿佛能听见他们的畅怀大笑。
空中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后生——你为何执剑!”
倾风张开嘴,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一问,却无言应答。
“咚——”
第七道钟声响起,所有虚影顷刻消散,那直叩心灵的问询也归于尘土。
眼前重是一片空旷,仿佛方才种种皆是幻觉。唯有心脏还在胸腔中过速跳动,难以平复。
倾风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狐狸推攘着她的肩膀,高声呼唤,才迟钝地转了下头。
她轻声问:“我刚才看见的是什么?”
“是先生触动了山河剑的剑意。”狐狸说,“持剑大会要开始了!”
倾风恍惚地“哦”了一声。
二人坐在檐下,听到空灵的风穿过山谷而来,一时竟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过了许久,倾风才发现前方的青石板已被雨水打湿,颜色一块块地斑驳。
倾风往后一靠,两手撑着地面,长吐一口气,说:“下雨了。”
狐狸说:“是啊。”
二人看着阶前雨落,打湿满地的杂草,敲碎盛开的春花,浸透翠绿的山林。柔情春风吹遍十里,群芳春草连成一片。
白泽睁开眼睛,走到窗前,伸出手接住微凉的雨丝,轻声叫道:“别叙。”
林别叙坐在檐前的棋盘边,随意应了声:“嗯?”
白泽说:“若我哪日深寂,你能否为人族出山?”
“我才不要。”林别叙捻着棋子落在边角,笑说,“同你一样沾染俗世尘土自寻苦吃?我若深隐,不定还能活个千百年。谁爱趟这浑水便谁去,红尘似梦,于我不过流水浮云。”
白泽收回手,侧眸浅浅看他一眼,未再请求。
雨势渐小,金色日光又探出云层,只剩薄薄残雨笼晴。
作者有话说:
替换了朋友们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辛弃疾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屈原
第35章 剑出山河
(“他就是谢绝尘!”)
是夜, 夜空流光皎洁,星辉入户。
地面上投映着银白色的窗格纹路,凉风劲吹。倾风躺在床上, 呼吸间闻嗅着从半阖窗户中涌来的暗香。
半梦半醒中,混沌的意识里又响起今日剑意里蕴藏的那句叩心之问。
那一声犹如天雷,轰隆隆从九千尺高空劈落而下,带着灼热的雷光,瞬间燎起空气里浮动的妖力,几要将倾风吞没殆尽。
倾风猛然惊醒, 浑身一震,疼得直接从床上翻滚下来。
落地时的一声闷响,叫她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咬紧牙关,沉沉两个喘息,将险些出口痛呼声扼断在喉咙里。
下午还以为那道剑意没有影响,不想是留到了晚上。
倾风用手肘支撑着半爬起来,想回到床上,可视线之中黑白交际, 大脑更是神智不清,已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
四肢百骸里像有无数个滚烫的铁钩从血肉深处挑破, 她终是坚持不住,强撑着的手臂一软, 又摔回地上, 不一会儿全身衣物已被冷汗打湿, 身上肌肉痉挛似地抽缠。
倾风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深渊, 没有肉体, 只剩灵魂在罡风烈焰中摧磨, 下意识抬手去摸索身边的物品,以求借由真实的触感,将自己从这场残酷的严罚中解脱。
她的动作将盛放衣物的竹篮从凳子上撞了下来。洒落在地的衣服被她抓在手里,因为过于柔软又很快松开。直到手指触碰到一片坚硬的东西,死死攥紧手心。
那物体发钝的边角割破了她的皮肤,一点微末的痛觉反减轻了经脉中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