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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279)

作者: 退戈 阅读记录

两人走了不知有多久,看着两旁树木有所变化,可始终没出这片绿色的天幕。

禄折冲也渐渐精疲力竭,脚步慢了下来,折了根长长的树枝,在地上支撑着行走。

白重景愧疚地道:“对不住大哥,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只是太想见我爹了。虽然他总是打我,下回见面我也要打他,他怎么能把儿子给丢了呢?”

“你的勇气,就是跟你爹撒泼啊?”禄折冲笑了笑,吃力地说,“跟你无关,我自己也想出去。”

白重景垂头丧气道:“你不用安慰我了。”

他听着禄折冲短促的呼吸,极目望去,还是前路漫漫,根本看不见尽头,眼中热泪翻滚,一咬牙,故作释怀地道:“算了吧,大哥,我不想走了!外面那么危险,我爹又那么凶,干脆叫他一个人过去!谁让他平日老打我,活该没人送终!”

禄折冲身上的衣服近被汗水打湿,全身肌肉绷紧发颤,因为蓄着力,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气短,说:“这里虽然安生,可不是我想住的地方。天下人要是都死绝了,只剩我们在这个树洞里陆沉避世,又有什么意思?”

他声音说着逐渐放低,又骤然拔高:“我看有病的不止是少元山,天下人都有病!我要出去,为这天下祛疴治乱!”

白重景认真看着他的侧脸,分辨了一下,觉得他说得是诚心,红了眼眶,跟着道:“那出去以后你做将军,我给你做小兵……不,做前锋!你指哪儿我打哪儿,我们把坏人都打一遍,问他们服不服气!”

禄折冲低低笑了两声,气喘吁吁地道:“我不做将军,做将军不够。”

白重景问:“那你要做什么?”

禄折冲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要做妖王!”

不管禄折冲想做什么,白重景都觉得他能力挽狂澜。

哪怕他只是一个血脉普通,没有天大的机缘,一辈子止境于大道之前的小妖。

识天高亦敢逐高,识海阔亦敢入海。

白重景激情澎湃地应道:“好!那以后你做妖王,我给你做将军!”

二人沿着山道,颠簸地往上。

天空忽然破开一道口子,耀眼的剑光投了进来。

那道剑气带着无上的威严,带着滚走的雷光,带着极为玄妙的道义,碾压而来,似乎要将天地一分为二。

禄折冲听见了龙脉凄惨的咆哮声,迟疑不到一瞬,灭顶之灾降临时的第一反应,是用尽全身力气将白重景抛了出去。

而那道未散的剑光,像是从湖面折射出来的一条银丝,倾斜着从他身上穿过。

速度太快了,禄折冲没察觉到疼,只是木然转动着瞳孔,看向一旁目眦欲裂的白重景。听见无数道声音在耳边喊:“大哥——!”

那些震天动地的哭声很快又被浩荡的山风所淹没。

禄折冲后仰倒在了地上,手指动了动,感觉身体被分作两半,全身的血液都流进了泥土,有种无比诡异的感知。

他心绪前所未有地平静,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是异想天开。

原来千里之行,像他这样的蝼蚁,连抬脚迈步的机会都没有。

算了……

算了……

……可还是有些不甘心。

凭什么?!

禄折冲感觉自己的执念将心脏里的血液点燃了起来,可那点微末的精力,甚至比不上呼吸间卷起的细风,睁着眼睛,彻底晕厥过去。

与此同时,一根根细小的木须从泥地里钻出,连上少年的伤口,借着他流出的血液以及山河剑残留的中正剑意飞速滋生、攀援,很快与分裂的肉身融为一体,将残缺的器官复原完整,各交织出半尊木身。

“禄折冲……禄折冲……我叫禄折冲……”

很细碎的童声在化为焦土的地下回荡,无人听清。

少年的身躯,一半已被山河剑斩出境外,被白重景抱在怀里。

细小的根须犹豫了会儿,只能卷起另一半身躯,拖拽着将他带回了来时的妖域。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第8章有详细的过程

1.龙脉开灵智(开到一半)两族大兴

2.两族相争,死伤过多,逼疯龙脉,血雾肆虐,数日间死伤百万,龙脉戾气不断加剧

3.白泽出世,挑选剑主斩断龙脉,天下分两界

第186章 千峰似剑

(所以倾风坚信天涯远路,总有尽时。)

仔细想来, 人世的离散太过容易,缥缈易逝,不如一场潦倒早醒的醉酒。

天涯各处皆是伤不尽的断肠人、折不尽的杨柳。在那诸多的无常聚散之中, 回首潇潇往事,多的是不堪重提的笑言。

有人当真,有人戏谑。

禄折冲口口声声念及少元山,不是要提醒白重景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也不是要与他清算这多年来的恩怨情仇,只是想要他记起, 当初他曾答应过自己的一句话——“往后你做妖王,我给你做将军!”。

白重景低垂着头,漫天的星光明月落在他两肩,全是他挑不住的重担。心绪宛如一本被翻开的陈黄书册,一页页古旧破烂的纸张上,全都是禄折冲拿血挥洒出的批注。

是无计的凄凉,与他依旧堪不破的迷惑。

白重景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每说一个字,便是将禄折冲的心血从那书册上撕扯下来,绞成纸屑, 烧个粉碎。

他还是悲凉地道:“我只是觉得,而今你做的事情, 已经完成不了你当初许下的承诺。天下不一样了。”

他微微抬起头,还没触及对方的视线, 又敛下眸光, 依旧不敢直视对面的人, 艰难地说:“……我不想再给你做将军了。”

禄折冲一阖眼, 再不看他, 拄着木棍, 转过身,萧索地走入无边的夜色。

他长影孤斜,脚步一深一浅地在夜幕长河中跋涉,哪怕只是一段平地,而今的他也走得极为吃力,仿佛底下是数不尽的坑洼。

他脊背颤抖着,忽然对着无人的荒野大笑两声,当是对这荒唐世道的回应与嘲弄。甩了甩手,压下那些无关的落魄与寂寞,尽力站直了身。

往后寒山川流间,真是他一人独行了。

白重景注视着他背影,复又朝前追去,挡住他的路,弯下膝盖,说:“但我们还是兄弟。我最后再送你一程。”

他不由分说,将禄折冲苍衰的身体背了起来。

比他预想的还要轻。这幅年老的身骨而今削瘦得像一阵风,白重景不将他背得紧些,甚至感觉身后人的重量。

禄折冲没有拒绝,手中长棍垂悬而下,轻敲在白重景的大腿上。

白重景走一步,直接落下泪来。视野中的一双草鞋朦胧模糊。

“我也后悔,如果当初没有求你出少元山就好了……”

竹林被上空黯淡的绿光映照,仿佛萦绕着一层浅绿的烟。

苍翠的妖域如同天的影子,有着别于俗世的寂静跟冷清。

倾风手中卷着一截细草,听完默不作声,等周身光色暗了几度,后知后觉地冒出一句:“禄折冲是被山河剑砍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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