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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25)

作者: 退戈 阅读记录

“无人愿意随我来,他以为我能死心,没想到我这人倔强。后来快天亮的时候,他还是心软,冒险带着小股亲卫过来支援。他坚信我会是下一任剑主,想追随我收拾山河。不料我变得这般萧索,他痛心疾首,恨我自残,导致人族也行至末路。”

那天,陈冀也是这样满头白发地坐在火堆前。不过当时他一言不发,自己对未来也有许多迷惘不知。

纪钦明看着他,久久等不到他出声,家国遭屠、兄友遇难的悲愤都在顷刻间爆发了出来。他的情绪很不平静,冲过来对着陈冀拳打脚踢。

陈冀安然坐着,纪钦明打了他两下,自己却颓然没了气力。

当天晚上的对话,陈冀记得一清二楚。

陈冀仰起头,平静问他:“你觉得人族为何百年未出剑主?”

纪钦明看着他的皱纹与白发,每一眼都觉得刺痛,大声吼道:“因为人族势弱,因为我们不够强!只要实力够强,必能撼动山河!”

陈冀说:“我觉得不是。自龙脉断裂起,自人族自弃起,自人、妖两境封闭起,我们人族就失了进取的锐意。提起妖族就栗栗危惧,如临深渊,只能胆战心惊地守着那片断山,等着有人再斩一刀,再苟活数年!界南若失,我纵然修炼出通天的剑法,也不可能拔得出社稷山河剑!”

就同妖王说的,人族的脊骨断了,哪里还会有国运之剑?

陈冀自那七剑之中有所了悟,前路虽险阻,可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

人族数百年来一直回避的,最难、最长、最远的路。

他问:“而今人族需要的,不是独独一个剑主。就如同先生,就算他能测算天机,又如何?这世间事事皆能如他所料吗?凭他一人能力挽狂澜吗?”

纪钦明只感绝望,看着陈冀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更觉悲愤。

他们兄弟四人,三个都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如今一个死生不知,一个叛离人境,一个自甘堕落。偏偏他们都不觉错。

“你又怎么知道不能?人族又能再用几年重新等一个陈冀!世人没有那锋锐之心,你陈冀也没有了吗?!当年那个豪情万丈的人是谁!说要带我荡平妖境的人是谁!”他哭得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又来抓陈冀的衣领,质问他,“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告诉我陈冀去哪里了,我兄弟去哪里了!”

陈冀淡然地说:“说明这是我陈冀的命。我只能做这明火,我只能做清道的人。我为他守这界南,我要告诉所有人,天下苍生!人族的脊梁,只要有我陈冀在,就不会,也再不能,往后倒退半步!”

纪钦明只觉这群天才都天真到荒谬,第一次那么痛恨天道不公。仰头大笑出来。

“好,你们都英勇!你们都要走你们的道!”纪钦明指着他咬牙切齿道,“陈冀,你就烂死在横苏吧!你就把自己跟他们的尸骨葬到一起!我要一个人回京城,我来守这苍生!”

火舌燎到了空气中的灰尘,微末的火点在风中飘散。

木柴烧焦的气味带着一丝丝的苦,浸透了十五年的时光。

倾风听着他的声音,仿佛看见故友分崩离析,志朋分道扬镳的结局。心下感慨丛生,又不知该作何评价。

“他捡走横苏的妖族尸骨,大家都知道。他弃武从政,当年他说他是为了山河社稷,我信。”陈冀摇头说,“可惜我二人,不同道。不知他这十五年来,变成了什么样。”

第18章 剑出山河

(师父,多念点书吧。)

何止是道不同。

如今倾风杀了他儿子,该得是世仇了。

他一直身在界南,清心寡欲,即便二人分别时话说得狠绝,也只当是分流云散,人各不同。

经年未见,再闻音讯,便是生死依托的挚友与自己结了杀子之仇。陈冀心中所想所感,必然不同他这一声浅谈来得那么简单。

倾风将碗放到边上,捡起地上散落的干柴,一根根往火光里堆。很快手边就空了,火光大盛,烧得锅中白粥鼎沸。

陈冀将锅取了下来,看出她神色中有些微黯然,新奇道:“你后悔了?”

“若是会让师父伤怀,确实是有些遗憾的。”倾风拍了拍手上的沙尘,不知哪时候沾上的碳渍,两只手都糊黑了。她往衣服上一擦,笑容混不吝地道:“不过我不后悔。纪怀故该杀。世人不敢杀,我这样的亡命之徒有什么好怕的?”

陈冀见不惯小姑娘这么邋遢,把自己的外袍扯了回来。

倾风又问:“师父你说,纪钦明不会派人来界南找我报仇吧?”

“我怎么知道?”陈冀不甚在意地回,“不过派人来杀,总不能是空手来的。”

倾风期待道:“也是。界南久无来客了。”

二人又烤了会儿火,等火光寂灭,暖意退去,陈冀一丢手上的木柴,撑着膝盖起身,说:“该回了。”

倾风去溪边打了盆水,浇透余烬,跟在陈冀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

许是这次伤得太重,晚秋一场大雨,寒意浸人,倾风就开始病了。

屋外草木摇落,倾风躺在床上,听着外头声繁而势沉的雨水,砸落在水缸、蓬檐、枯枝、石桌之上,敲出高低不一的奏响。偶尔扬起头,透过窗格,不知是梦是幻,好像看见一个在风雨中徘徊行走的人。

不过更多时候是孤寂冷清的秋意,群鸟俱寂,寥落无人,只有陈冀守在她屋前,手里拿着把刻刀,摩擦出一道道低沉而粗哑的刨削声。

界南素来是这般萧瑟,倾风闭着眼睛,梦里都在想,如果自己走了,陈冀就该是一个人了。

他要怎么办?练剑的时候,连个听声的都没有了。

大概是她求生的念头太强烈,于是隆冬过后,天气转暖,她又好了起来。

陈冀在她屋里生了炭火,将几盆快被冻死的植株也搬了进来。

开春之际,倾风又把它们搬出去,发现那些小东西有几盆已经死了,根都烂了,也有几盆又抽出了几片新叶。

晴日的早晨,南城刑妖司的人前来拜会,给他们送了些礼物和汤药,还给倾风带了两封信。

一封是林别叙等人留给她的,给她说了陈氏那姑娘后续的安置情况。

另外一封是狐狸留的。信纸中间印着一个掌印,上面极豪放地书写了两个大字:救我!

倾风看完就把它烧了。

“谁的信?”陈冀拎着把带泥的锄头从院前走过,问,“你的朋友?”

倾风说:“那只聒噪的狐狸。”

陈冀立即没了兴趣。

倾风坐在炭盆边的小矮凳上,想给那刑妖司的青年烧壶热水,过了会儿,又说:“要不还是把他带回来吧,他在这儿也挺热闹的。先生没必要非把他留在京城吧?”

陈冀忙碌地走来走去,把锄头放好后,又将自己的行李拿出来。

他没几件好衣服,都是穿戴了多年的旧衣,有些磨破就磨破了,他漏风地穿着。有些好歹打了补丁,不过手艺粗糙,看着更为寒碜。每次出门,他才会把倾风给他买的好衣服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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