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来说不算是如果。
知道谢引晖亲临,大好的机会,那帮妖将能放过城里的人族?早已开始满城搜捕,闹得人人自危。
谢引晖无动于衷:“我一退,你们挡不了片刻。守住城主府,待我师侄斩杀犀渠。”
“您师侄——”中年男人心道,又是哪里冒出来一个不知深浅的师侄,撂下这样的大话!蛊惑得他们城主都轻重不分了。
又及时克制住,将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提着剑闷声道:“我去助她!”
“你别去。”谢引晖将人拽住。
中年男人刚要问什么,谢引晖补上一句:“你不行。碍手。”
中年男人:“……”
谢引晖解释说:“她是剑主。”
他好似在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
中年男人盯了他半晌,才面色古怪地追问道:“什么剑主?”
“山河剑的剑主。”在这万难的危急时分,谢引晖提到倾风,还是会慷慨地多说几句,甚至极力扯动着唇角,想露出一个笑容,“人境出了一名剑主。”
中年男人脱口而出:“您不是被骗了吧?”
谢引晖浅浅瞥他一眼,无意与他争辩,表情虽未变化,可是心情明显地不悦起来。
远处一道焰火冲上天际,红绿的火光在天空中拉出一条灰黑色的尾巴,正是依北城提早约好的信号。用以警示众人,妖兵们劫掠了一群人族正在朝城主府靠近。
“我这张嘴!”中年男人气得想抽自己嘴巴,懊恼道,“怎么说什么来什么!”
谢引晖仍是那副安然不动的模样,眼底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指尖一根细长的木须连通地面,吸收着泥土下树妖的妖力。
对面的妖兵也看见了燃起的信号弹,听见高空飞禽的传信,重整旗鼓想要再杀。
视野所及处皆晃动着兵戈的寒芒。
中年男人见局势大为不利,那点虚张出的声势维持不了这个场面,带着点请求的味道说:“先生,您先走吧!这大门我等替您守着,只要我留口气在,定然不退半步!”
谢引晖说:“去哪里?他们人多,我们人也不少。何必退?”
“哪里来的人!”中年男人脚步一错,挡在他身前,当他是见了鬼的眼花,“您来昌碣,一共只带了我们几个!”
“民心。”谢引晖摇头,沉声道,“你们都犯了错。”
中年男人尚不解其意,对面的妖将已借着传音对他们放声大吼。
“谢引晖!”
“昌碣城里,有多少人族,你知道吗?”
谢引晖抬起手,轻轻将面前几个过来护卫的修士推开。
“看来你的人马也不多,遮不了这昌碣的天啊。”新顶上来的那名妖将学聪明了,人隐匿在暗处,声音从虚空缥缈传来,辨不出方向。
他口气张狂道:“谢引晖,你自裁于此,我当今日无事发生,现下就将他们放过!”
边上的修士怕谢引晖动摇,真遂他心意,举起长剑,斩钉截铁地斥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泼贼,有胆的出来领死!”
妖将不以为意地笑了几声。
不多时,押在最前的一批俘虏到了。
小妖们用绳索绑住了他们的手,轰赶着人族依次走上街道。远远见得谢引晖真容,心生胆怯,战战兢兢地停在一处不远不近的地方,按着百姓跪下,再次用刀锋贴住他们的脖颈。
妖将猖狂大笑道:“谢引晖,我看看你的神通,还能再救他们几回!”
俘虏们低着头垂泪。也有些凄凉哭了两声,希冀地望向谢引晖。
谢引晖张开嘴,轻吐出两个字:“杀吧。”
“先生,您不——?”中年男人嘶声叫了半句,反应过来,震怒的神色转为错愕,仿佛不认识一般地看着面前的人。
妖将顿了顿,冷笑道:“谢引晖,你耍这样的把戏没有用!你若真这样说,我就先杀个百十人,给刀口喂喂血!”
谢引晖视线不大真切地遥望着百丈外的人群,随即瞳仁微微转动,聚焦在面前那排俘虏上,沉缓有力地道:“杀吧。今日死于法场者,事成后我会命人为你们敛尸下葬,不会叫你们做孤魂野鬼。”
中年男人木讷道:“先生?”
“若是已到此等关头,仍是无人愿意挺身而出,只想做一根随波逐流的稻草,光等着他人来救。那纵是仙神降世,也帮不了你们。”
谢引晖用平缓的声调,说着决绝而略带残酷的话语:“我不会同当年赵先生的那帮兄弟一样,为了这座城里的人族,自困一隅,舍身忘己,忍受数十年屈辱,护你们一时安生。你们又不是三岁小儿,只能将性命交托他人。我只给你们两条路走——要么与我一同求生,要么与我一同殉道。”
尤其最后一句,沉郁而坚毅,叫中年男人听得身躯震了一震,不知该说何是好。
对面跪着的人族也纷纷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
“赵公有大善,可我不学他。”谢引晖的声音在妖力震荡下,传遍寰宇,无视对面诸般复杂的眼神,没有波动地说道,“人族的路,不能光凭几个人走。赵鹤眠非要在前替人族铲平斩棘,他们自然不觉得是赵公同道,只想将义士们推到刀锋前,再换自己安居在后。人族的骨气不能用大恩来换,唯能以血、以肉。我要昌碣的人族明白,他们一直是刀俎下的鱼肉,自己不博,指望何人?”
他缓了缓语气,朝对面的俘虏道:“若是真有阎王殿,认得杀你们的人,自去报仇。我已救过人族一次,可无人愿意与我同道,我大业未成,不会再舍命救你们第二次。”
谢引晖总是在沉稳中,透露出隐约的疯狂。好似一座随时喷发的火山,叫人琢磨不透。
中年男人听着他讲述,有震撼、有恐惧,可自悲凉中细思起来,又觉得他所言不无道理。
人族甚十倍于妖族,多年前还是因为受制于妖境的天时,无处可去,无人依附,放迫于形势苟缩在此。
今时不同往日,人族被妖族欺压,还是束手就缚。宁愿跪在地上恳求同族舍命相救,也不敢起身反咬妖族一口。
他们若自愿做这软刀,昌碣的革新何时才能有功成之日?
一时间,依北城的修士竟无人开口相劝。
谢引晖颔首示意道:“杀吧。”
那妖将恼羞成怒,尖细叫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
谢引晖平淡道:“我只最后一句。我无意苛责妖族。本意探求人、妖两族共存之道。但今日凡是动手屠杀人族的,日后我定斩不恕。想杀的,留好脑袋,动手吧。”
妖将大怒道:“杀!”
人族挣扎惨叫起来,凄厉哀怨的哭声混杂,听不清他们具体想说的话。手脚上的绳索绑得不算严实,奋力挣着那点空隙,在地上爬行向前。
小妖们握着刀,踯躅着不敢动手。
妖将恼怒非常,嘶吼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杀啊!给我杀!”
角落处一群商旅贩夫,听见谢引晖的传音,再次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