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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190)

作者:退戈 阅读记录

漂泊异乡,苶然衰颓,无一檐角庇护,却连唯一认识的林别叙也不见了踪迹。

倾风右手被刀身的重量带得无力下垂,心不在焉地想,林别叙该不会还在少元山吧?

少元山她是去不了的,昌碣的主城该是建在西面。她不如就在两地中间等,总能等到什么人。

倾风舔了舔嘴唇,腹部的五脏庙饿得敲锣打鼓,感觉血液要被毒辣的日头晒干了。还没走多远,身上那点维系着的力气就要倾泻一空。

她定下神,耳边隐约听见了涓涓的水流声,似乎正离她不远,便拿长刀做拐,杵在地上,几步一停地艰难找去。

春日已尽,人境的红英都要凋谢了,妖境才刚因生机出现一片慵倦的春景。

路边本该光秃秃的荒地上多出了一片毛茸茸似的野草,其中间杂着几朵野花,开得很是憔悴。

小小的一朵,白色花瓣刚舒展开,就蔫蔫地收拢起来,边开边落。临近溪边,才受水气浸润变得繁茂几分。

倾风意识昏沉,单薄的肩膀左摇右晃,走到溪边时,视野中的光线已黯淡下去。

她用手捧着喝了两口水,没有因此清醒过来,反在那舒缓的水流声中越发疲困,最后随那西沉的斜日一同倒了下去。

刀身脱手砸入水中,溅起一片银白的水花。

河流环绕着崎岖的山线,往窈深的谷底流去,山壁上几块碎小岩石随着行人的跑动滚落水中,嘈杂声一晃而过。

水中残阳落尽,夜色弥漫至苍碧的山林,朦胧雾气中的几盏妖火变得醒目,压过了半轮皎洁的月影,环绕在一棵古木下。

林别叙站在枝头,衣角沾着树皮上的青苔。不复往日的清贵模样,好在一身从容的气派撑住了脸面,没叫他显得太过狼狈。

下方的大妖仰着头,语气不温不火,劝道:“林先生,下来吧,您总不能一直留在山上。几日没吃东西了,多少该下来喝口水。主上请您过去做客,都城再不入您眼,也比妖力冲涌的少元山好。”

林别叙被他们追了两日,也是累了,半靠在树干上,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请我回去做客。”

大妖一板一眼地答道:“主上说了,不必知道您是谁。”

“那你怎么不上来抓我?”林别叙手里没把扇子,颇觉得不自在,“你要我主动下去,我心里总有点不痛快啊。”

大妖:“主上说了,全须全尾地请先生与我们回去。不能对您动粗。”

林别叙低声笑说:“请我回去容易,可想要我全须全尾,这就要看我了。”

大妖头回见到有人在他面前拿自残相胁的,但见惯了世面,还能面不改色道:“主上还说了,不必听先生说的话,更不能应您所求。先生想做什么我拦不住,您若非要将自己饿死在树上,我带着您的尸首回去,也算是不负所托。”

林别叙叫这泥古拘方的人给气笑了,背靠着坐了下来,用手挥开面前一丛杂乱的枝叶,眺望着天涯无尽,渺远疏星。

下方的大妖见他无意配合,也不强求,招了招手,叫手下们原地休息,陪他干耗。

不多时,林别叙衣袍翻飞,跳下树来,坦然地对他道:“我饿了。我想吃肉。如果有杯温酒,就更好了。”

那大妖站起身,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林别叙惊道:“你真要把我饿死?”

大妖张开嘴,又是那句令人头疼的话:“主上说了——”

“你不必说了。”林别叙打断了他,“禄折冲那张嘴太不会说话,你也把嘴给我闭上,否则难保我不打你。”

大妖固执地把话说完:“主上说了,先生吃饱就会生出逃跑的心力,不如先让您饿上三日,再给您一点吃食。不过先生放心,抵达都城之前,您一定不会被饿死。”

他让开位置,朝前一指:“先生请。”

林别叙摇头叹道:“真是倒霉。自打遇到倾风师妹后,我就没遇上过几件好事。”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后那排繁茂树影忽然无风自动,树叶婆娑摇晃,野草低伏,似有什么危险之物藏匿在黑暗深处。

一众妖兵立即抽出长刀,戒备地对准虚空。

大妖沉着脸上前,将部属的刀尖压下,对着前方敬畏一礼,放低了姿态道:“请赵先生莫要插手此事。龙脉因白泽被压制,您该也受其牵累,我主亦不愿再惊扰少元山,不过是请林先生回去做客,问些事情,何故相碍?先生觉得呢?”

林别叙回身抱拳道:“不必劳烦先生相救,我只出得起一个忙的价钱。您去找她吧。她要是……”

林别叙话音稍顿,想那小疯子,会不会像救陈冀一样地跑来救他。还是头也不回地独自走了。

想必是不会吧,毕竟是桩折命的买卖。她担着剑主的大任,苟延残喘也该等着时机爬回人境去。

自己白白说这一句,倒是显得自作多情。

林别叙低下头,说:“她要是好了,告诉她,往北面走,去投奔她的好师叔。往后的路我就不陪她了。”

第128章 千峰似剑

(这真是他见过最坦诚的土匪。)

瘫倒在地之前, 倾风能感觉自己五脏俱损,已是钟鸣漏尽了。多走一步都不行,这一躺下, 直接命归黄泉也不无可能。

遗言没有两句,遗恨也说不上什么。只是就那么潦草地死在荒野,怪对不起林别叙一番苦心的。

他为自己坠入妖境,又为自己去少元山寻人,还没机会当面同他道声谢。

自己要是真去了,叫他徒劳一场也就罢了, 今后在这凄苦地,只给他剩下一堆的仇人,总感觉要亏欠他太多。

怎么临死前还会背上一身还不清的债?

倾风苦笑,她是想活着的,虽然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活着。

当初在否泰山上,她捏碎数枚妖丹,照理来说就该死了,是社稷山河剑上的国运续了她的生机——

倾风眼皮动了动,牵着自己那仅剩一线的意识, 在心中一遍遍地召唤山河剑。

那把国运之剑该是留在了人境,与此地隔着一重天堑似的帷幕, 她努力了半天,仍是同先前一样, 全是无用功。

无计可施, 索性病急乱投医了, 转而默练起剑意里的几套剑招。

到后来思绪散乱, 连一点稳定的念头也坚持不住, 又无端想起昌碣城外那片人奴的村庄来。

想到没有坟冢弃置于野的粼粼白骨, 想到尘霜满面疲役艰辛的弥天恨事。悲愤与愁情一时间倾泻而下。

枯竭的经脉中竟随之涌现出一股微弱的生机,柔和地在她身体里流动,遏制住那些朽烂的伤口,将她从濒死之境拽了回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有人往她身上灌了口温热的气息。

那股肖似国运的生机与之冲撞,顿时犹如枯木逢春,猛然壮大起来。

两者彼此催生兴涨,随着心脏有力的跳动,如惊涛卷过全身,叫倾风这具死灰般的身躯余烬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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