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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情人(43)+番外

作者: 北不静 阅读记录

林积有意逃避,但曹祯戎冷冷哼了一声,“怕什么?我们这群人没有一个不该死,手底下的亡魂成千上万,难道个个都死有余辜?林碧初要替父兄报个仇,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三少喊着军校校训长大,这辈子不能没有‘锋山’那两个字,难得你知道。那时我替他不值,如今我替他多谢你值得。今晚你受刁难,因为曹伯有怨有憾,可曹伯真正该跟你说的,只是这一句。”

林积默了许久,突然说:“我们不是为了值得。”

曹祯戎一怔,只见林积说完这句话便转回去,畏寒似的拿起火红的狐狸毛披肩搭在肩头,垂下眼目,“我不知道他值得,他不知道我值得,可我们还是这么选了。”

未曾相知,便先相守。

河港上的车子一列列驶远,只剩两辆车犹自亮着灯。一个年轻人摘掉盖帽,步下石阶走来,长靴贴在笔直小腿上,端的泼张无双。

曹祯戎起身戴上礼帽,向前迈了一步,又转回来,“锋山说你聪明,可有些事只有年纪能教得会。我们革命一天跨过二十年的风雨,看似天地崭新,可今日中国,与二十年前、百年前乃至千年前,有什么不同?改朝换代做的都是同一件事,不过是愚民愚己。阿七,我知道你不过是做一单生意,只是提个醒——山河江流非一人之力可挽,你收手吧。”

几步之外,关霄的声音传过来,清亮明快的少年气度,“曹伯!”

曹祯戎应了一声,回头看一眼林积。林积原本眉睫浓长,火红狐狸毛大氅柔错婉媚,更拥得面颊苍白孱弱。她微一摇头,“我不会连累三少。”

曹祯戎站定脚,也对她摇摇头,“孩子话。三少和你不一样,他只作壁上观,是因为幼承庭训,知道兴亡忽忽而已。你尽管连累他,他怕是乐意得很,只是你也要问问自己的良心。”

关霄大步跨过河面,伸过手来,曹祯戎再不看她,信手一托便登岸上车。

林积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这才觉得腹中空空,紧得发疼,起身找了一圈,只有竹片笼屉还没人打开过,里面烘着米馒头,半个巴掌大的扁圆白片上满是细细的气孔,犹在起伏呼吸,洒满深绿的海苔碎,一看便知香软绵甜,只是太久无人问津,有些凉了。

她拿了一只咬了一口,饿得太急,险些噎住,又找不到水,于是就着黄酒咽下去,只听关霄在她背后说:“疯子。”

他说着就走过来从她手里夺走酒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拿手背一拍她的额头试了一下温度,随即插着口袋扬了扬下颌,“走。”

林积便跟他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多拿了一只米馒头在手里。关霄在船边一回头便有些好笑,又懒得说什么,只停在船头等她。林积咳了一声,说:“怎么不走?”

关霄目光一扫她的旗袍下摆,示意她迈不开步,便要弓身背她。

其实关霄是绅士涵养,对谁都是如此,林积看得多了,觉得十分啰嗦,只把旗袍腰身向上一提,大步跨了过去,又站在河堤上往下拉一拉裙角,便继续向前走去,走上石阶便加快脚步,因为天空中开始下雨了。

关霄没有留司机,他自己开车,前挡风玻璃上逐渐汇成雨幕。车窗不能再开,他便没再抽烟,问她:“住哪里?江家,医馆,还是曹家?”

“陈雁杯住哪里?”

刚才陈雁杯跟他打过招呼,关霄便送她去江家。林积的头发被细雨打得微湿,啃着米馒头,十分认真似的,关霄视线的余光看了她一会,突然问:“没吃过?”

“吃过。”

她今晚话少,关霄更懒得说,只是觉得她像只饿死鬼似的,不由想到刚才那群醉醺醺的叔伯。那群人怨气重,他打小跟着他们见识杀人不见血的人话,想得出刚才那场鸿门宴是什么情景,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眼瞎还不戴眼镜,拿了票又不走,硬往枪口上撞。”

腔中有一个大洞,无论如何都填不进半点温度。林积咽下最后一口米馒头,“三少以前拼死拼活要我回来,为什么现在肯让我走了?”

道旁江河向东流去,关霄听了很久浩浩江声,涩声道:“他们说什么胡话了?”

山道崎岖,车子颠簸不止,林积扶住车座,转过脸去。年轻人并没有看她,漆黑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茫茫雨幕,就这样漠然地在她身前站了许多年。

这应该是她的弟弟,烈火迎面,朔风当头,站在前面挡住一切的那个人应该是她。

她轻声说:“爸爸不要你进军校,可你还是做了靶子。”

关霄猛踩了一脚刹车,林积差点撞到玻璃上。他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冷声说:“你叫他什么?你哪有爸爸?”

夜幕黑透,外面只有一些隐约的光亮,关霄在微光中死死盯了她半晌,慢慢地发觉她的眼圈通红,是他很熟悉的要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

林积也知道自己至少该哭一场,但是既然天生冷情,哪怕眼睛疼得像针刺,硬是落不出一滴眼泪,只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定定注视着他,“你就把自己扔进那里头去了?就为了我?我没见过这样的蚀本生意,一点都不值得。有什么值得?”

他的目光冷冷地刮过她发亮的眼睛,“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

关倦弓在世时常说人生不过一取舍,这就是关霄的取舍。弹丸脱手,哪怕时过境迁,也决无悔意。

关霄缓缓松开她的衣领,林积没让他松开,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你爸爸不是我杀的,碧初从没跟我提过她要报仇。如果我知道,绝不会让那件事发生。你信不信我?”

她手上的力气极小,体温仍然微烫,但关霄静静地说:“我知道。”

“你该告诉我,全都告诉我。我本该……”

这句话半天没有下文,关霄漠然看了她许久,突然笑了,“你本该什么?说啊。阿七,你向来没有心肝,我那样喜欢你,你都不肯信我,现在又要自封什么佛陀观音?我待你好,本就下贱,又让你知道,然后呢?你在大臻当皇帝当惯了,可我不是乞丐,不从你脚下乞讨假意虚情。”

林积仰头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抓住他的前襟倾身上前。他胸前的军章、纽扣,肩上的肩章,腰间的皮带,她往常都觉得十分厌恶,现在更是尤其,一合眼便掠了过去。关霄的鼻息似是一僵,她便轻轻张口咬住他的下唇,只觉皮囊里的一颗心脏遽然开始跳动。

稍一辗转,关霄却反应了过来,将她一把推开,林积的后背“砰”地撞到车门上。

他面色极差,默了默,却突然偏头笑了出来,“你还是这样。就经不起一点喜欢?别人喜欢你难道是做生意不成,偏要上赶着还债?”

林积“嗯”了一声,揉了一下被撞到的肩膀。关霄嫌脏似的擦了擦嘴唇,摸出烟来抽,自己也摇摇头,“你真没意思。失心疯了,我当年做什么喜欢你。”他降下一点车窗,伸手接了一点窗外冷雨,“锋山府不是你家。你如今也不差我家那顶屋檐了,我放手,船票也给你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