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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臣(71)+番外

作者: 诗花罗梵/女庚 阅读记录

我环顾着周围浑圆的牙白墙壁,瞅了瞅上面繁复的竹子花纹,对这个鸟笼一般的小阁实在没什么好感。

阁里很空旷,不过一张椭形床榻,一架沉木书案,几只说不出年代的青花瓷和其他一些简单的摆设,没有金也没有银,水滴状的珠帘子成片垂着,素雅的气息和苗恩妖孽的气质一点也不搭。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我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之意来。

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掉渣的白脸,我默默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半晌没找到多余的椅子或板凳,就只好站着。

苗恩一直没有抬头,过了好久才合上账册淡淡道:“你是如何想到这点的?”说话的语气、神态竟和闵京如出一辙。

我嘴角一抽:“……此事来得未免太蹊跷了些。苗公公不说,怕也是早就想到了吧?”

说罢就艰难地移了视线,想透过白粉看看苗恩的表情。苗恩长长的指甲划在账册上,若有所思地轻笑道:“原来尚书大人也有担心皇上的时候~”

我没吭声。

“我的确是这样想过,可派去的探子和御史都一无所获,既不知皇上被他们软禁在何处,亦不知仲颜帖木儿有何动作。”苗恩说着,脸色沉重起来。

我心中一紧:“那该如何是好?”

“等啊,等一个能说会道的言官,更重要的是一个勇士,自愿前去瓦剌交涉。”苗恩叹气道,“可惜,如今朝中没有这样的人。”

我皱了皱眉:“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苗恩嗤笑道:“尚书大人以为我能去么?”

……的确,苗恩若是一天不在,这天下恐怕就要改朝换代了。他必须待在这里,替闵京镇守江山。

他的心情,一定比我更复杂。毕竟闵京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君主那么简单。

苗恩看着我,忽然就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怵,于是道:“……怎么了?”

苗恩慢悠悠道:“林照溪的意思是,让你去。”

我瞠目结舌道:“我去?”

“是啊,和白修静一起。”苗恩交叠着双手,目光愈发耐人寻味起来。

林照溪要我去瓦剌和帖木儿交涉?还让白修静伴着一起?这唱的又是哪出!

我很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自己的表情被苗恩通数看在眼里,他眯着眼睛,涂得猩红的嘴唇又动了起来:“尚书大人,你觉得林照溪这个人怎么样?”

我听得一咯噔。他这是在试探我吗?

面对他灼灼的目光,我只得硬着头皮道:“不怎么样。”

苗恩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我逼过来。当他的鼻息呼在我面上时,声音也带了一丝质疑:“不怎么样?那皇上为何会如此信任他,信任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皇上信任他?”我退后一步,诧异道。

“只要是他说的话,皇上都遵守不渝,连原始的警惕也抛却了。”苗恩拧起眉毛,话里含了些莫名的情绪,“他现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甚至赶超了我。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确实很奇怪。

我心中却有几分明了。林照溪八成也给闵京下了什么药什么香,把他当成一个木偶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点头疼。做皇上,不做皇上,林照溪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倒更像是……玩我。

深吸了一口气,我定定地看着苗恩道:“我和他并无深交。”

苗恩挑眉看我。我诚恳地看他。

他就这么用怀疑的眼神看了我许久,表情才终于缓和下来。在矮脚桌前盘腿坐下,他平静地招呼我道:“坐。”

待我坐下后,他点着空荡荡的桌面,又站起身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壶酒和两碟花生米。他一边斟着酒,一边道:“事已至此,尚书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动身?”我一愣,沉默了半晌才苦笑道,“我能不去么?”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看不清那林照溪肚里的东西,但让你去准是没错的。”他推了那杯酒到我面前,莞尔道,“尚书大人不是挺有能耐的么?当初吓死高丽王的事儿传回来,谁都当你嘴皮子老练。你只要把当时的三分劲头拿出来,就不愁救不成皇上。”

一听见高丽王仨字,我反射性寒颤了一下。以前没去高丽时,百姓提到蓝玉烟是“那个断袖尚书”,去了一趟高丽回来,百姓口中的蓝玉烟就变成了“那个吓死高丽王的断袖尚书”。头衔么,总归是愈来愈多的。

把苗恩斟满的那杯酒喝下肚,我道:“……好吧。”

我果然还是不忍心让闵京身陷囹圄。此行,能救出闵京便是最好;救不出,交待了自己也罢。

……

天气寒冷,喝口烈酒倒也暖身子。

只不过,这酒似乎太烈了一点,喝下去后感觉整个胸膛都在燃烧,口舌辛辣的同时却也有几分花果的甘美。“苗公公也会泡酒么?”我捏了颗花生米道。

苗恩也喝,一边喝一边用宦官的尖细嗓音含糊地回着话:“是啊,这酒恐怕比尚书大人你的岁数还大。”

我的手一抖:“你今年……多大了?”

“四十三。”

我的手又是一抖。“如何?”苗恩摸着自己的脸颊,笑得妖异,“我一直保养得当,谁看了都说不到三十呢~”

我嚼着花生米干笑两声。脸上的粉那么厚,谁能看出你是三十四十还是五十。

苗恩也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喝着他那烈酒,好像丝毫不知酒味的样子。我知道他心里苦。闵京不在的日子,他每天都苦。

我也苦,于是就陪他一起喝。本以为自己的酒量已经算是不错,谁知喝了几杯就觉得有些晕头,于是放下稍微缓了缓。

扶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没来由的,我觉得有点凄凉。

这天下,果然只有闵兰泡的酒最合我口味。

……

醉眼看苗恩,我竟然看出了几分平时没有发觉的风情。说实话,苗恩的五官还是秀美姣好的,只不过被那盾牌似的厚厚白粉一遮掩,饶是七分美丽只剩下了一分,剩下的尽是妖气。屋内燃着暖炉,两人又都穿得厚实,不一会儿就双双除了外衣,只着里衫更加爽快地对饮起来。

苗恩开始和我天南海北地胡侃,上到天文地理,下到诗词歌赋,竟是十分尽兴。我隐约发现,苗恩似乎没我想象的那么讨厌。心情一高兴,连他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沉厚起来都没发现。

一壶酒见了底,我的视野逐渐变得朦胧。

这酒……不能再喝了……实在是……太烈了……

苗恩随手丢了那壶,站起身道:“没了,我去拿。”

“不行,不能喝了!”我赶紧拉住他,脚步却一个虚软,直直栽到了他的肩头。一股混合着酒气的幽香从他衣襟之中氤氲飘来,钻进我的鼻孔,带来些许诡异的麻意;紧挨着的身子传来炙烫的温度,我揽着那触感陌生的腰肢,一时间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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