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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97)

作者: 董无渊 阅读记录

长亭轻眯了眯眼,伸出手,掌心朝上,缓声道,“还给我。”

蒙拓一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伞。”

长亭有点生气,“还有帕子,岳番都把香囊洗干净了还给阿玉了,我的帕子你预备几时还我?”

怎么突然就说到这茬儿了...

小姑娘一张脸涨得通红,连露在外头的耳朵都是红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蒙拓怔愣片刻,声音随风无端端软和下来,“怎么了?某不会说话,若有话冒犯了陆姑娘,陆姑娘便同某说。就像那日某擅做主张让满秀来扣陆姑娘门一样,陆姑娘告诉了我不应当这样做,某往后就不会再犯了啊。”

这也是长亭第一次听见蒙拓将声音放得这么软。

突然眼圈一红,赶忙埋下头翕动鼻头,向后退了两步。

恰逢其时,里间门扉“嘎吱”被推了一个小缝儿,小长宁露了一小张脸来,糯声糯气地唤,“阿姐,你怎么还不进来,阿玉阿姐今儿个要赖着不走啦!”

长亭拿手背抹了抹眼角,侧过身去轻声交待,“就回来了,阿玉不走就让她睡我的床,你记得阿玉阿姐帮你沾青盐漱口。”

“我自己会漱...”

长宁语气颇为无奈,边嗔边掩门,背过身去便同玉娘不知在嚷些什么。

长亭手缩回来了,就不好再伸出掌心做出一副讨债的模样了,被小阿宁一打岔,长亭气儿顺下来许多,她估摸着自个儿眼圈还红着,也不敢抬头,眨了眨眼长叹一口气,“...所以就算回平成要面临种种艰难,我也执意回去——受人庇护,就一定要用东西去换。在哥哥没被找到之前,我没有资格谈条件,所以凡事也无法过多置喙。石大人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可也是父亲,是一城之主,是心怀霸业的英雄...”长亭默了一默,“如果我为了安稳而留在石家,我以什么身份留下来?!我有东西可以交换的啊...我不是只有联姻价值的人啊...我还有哥哥...还有脑子...我想靠自己活下来,而不是委曲求全安稳度日...”

长亭越说,声儿越低,头也埋得越低,眼泪一滴接一滴地往下砸。

妥协,嫁进石家,然后就受夫家庇护,再无需忌惮陆纷,更没有必要日日活得胆战心惊得终日揣度人心。

这很简单,甚至以石猛护短的个性,恐怕会把儿媳妇的仇一块儿报了。

可长亭觉得这很屈辱。

这和青楼楚馆的姑娘有什么分别?

用身体达成目的,然后坐享其成。

小姑娘肩头耸动,她是在哭吗?

蒙拓忽然想起那日救下她时,她满头是血地昏了过去,嘴却抿得紧紧的,就连在梦里面她都没哭,朝夕相处近一月的时间,她从来没有哭过。

他突然很想抱抱她。

长亭头埋得低低的,哭得无声无息,眼泪一串一串地向下坠,她努力在雪中山洞中活下来的时候未曾感觉无助,可今日真定大长公主暧-昧不清的态度却让她陡感无助。

为什么是非正义会被人世间的利益顾虑压得抬不起头!?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人为什么会这么怯弱,被所谓的爱与情感拖拉得溃不成军!

是不是,这世上只要心狠手辣,只要灭绝人性,只要无所顾忌,就可以达成目的!?

那她的父亲就错了!

错在疏朗正直,错在善良顾情,错在尚存善良!

是不是心中还有底线的人,在这个世道就没有办法存活了?

在幼妹前面,长亭不能哭,在阿玉面前,长亭不能哭。长亭反手回抱真定大长公主时,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肆无忌惮悲伤哭泣的人,可大长公主身形一僵,让她瞬间清醒。

长亭哭得稀里哗啦,泪眼朦胧地睁眼,却见眼前多了一张素绢帕子。

是她那张。

在蒙拓手上拿着。

“哭吧。”

蒙拓如是说,“我不会说话,没办法安慰人。但是我可以陪你哭。”

长亭一瞬间有如堤坝塌裂,泪如泉涌。

帕子很干净,只有一股子皂角味儿,香饵浓烈的味道已经消弭殆尽——蒙拓洗过。

帕子叠得四四方方的,长亭猛吸了下鼻涕,耸着哭嗝儿接了过来,帕子还带着余温,他一直都贴身放着的?

长亭想自个儿脸上应该除了泪痕、鼻涕、哭得发红的眼圈和兵头,皱巴巴的眉间,如今还多了两坨高原红吧。

第八十七章 归途

第八十七章

“回屋去吧。”

蒙拓见长亭渐渐平静,伸手将油纸伞又递了回去,“睡个好觉。凡事皆有因果,大长公主、石家、周通令都别再想了,睡了一觉之后才有精神啊...你哥哥...就算姨夫放弃不找了,我也会继续找下去的——既然是你笃定他还活着。”

长亭哭得脑仁疼,抬头看他,没接伞。

蒙拓掩过眸目,缓言轻道,“我懂你在气些什么了,以后再也不说这事了,再也不说了。怪我多那句嘴,穷操心,某给陆姑娘赔个不是。”

他一天到晚尽赔不是了!

长亭看了蒙拓一眼,一边抽泣一边敛过裙袂,嗓子眼发疼,说话断断续续、软软乎乎地,“伞不要了...你自己拿着啦...哥哥...一定还活着的...谢谢你...是我乱发脾气...你也有你的立场...对不起啊...谢谢...”

约是哭得懵了,话翻来覆去地说。

蒙拓拿伞的手收了回来,静静地听,听着听着方微垂首,唇角一勾,笑了起来。

里间有小长宁和胡玉娘的笑闹声,漾在盛冬的夜空中,笑声好像变成了澄黄色,让人从心底里涌升起一股子温暖。

“阿宁怎么还没睡...”

长亭埋着头碎碎叨叨地念,动了动腿脚,发现脚底板麻成一团了,伸手去扶栏杆,一直没抬头,怕蒙拓瞅见哭得一塌糊涂那张脸,没抬头自然看不清路,身形一歪,没撑到一旁的朱漆柱子。

蒙拓脚一抬,一个跨步凑前,手从腰间一把抽出长刀。拿刀柄撑住小姑娘的手。

长亭眼风瞥了瞥撑在她胳膊上那杆硬邦邦的刀柄。

一下子脑袋都大了。

石闵他妈的是个弱智,蒙拓也没好大哪里去!

她活了这么十几年,就没见过拿刀柄去扶姑娘家的人啊啊!

长亭借着到刀柄的力道,小步背过身去。侧眸告辞,“...更深露重,你...你快回去吧...”

蒙拓轻“嗯”了一声。

长亭没回头看了,约莫是走了吧,心下便长叹一口气。

长亭抿抿嘴,微微耸了肩头,手腕来回扭了一扭,再低头就着那张帕子抹了一把脸——可不能叫里间那两个看着她哭得像只狗似的,平白无故惹人担心,再佝头理理衣裳。抬手正欲推门入内。

“等等。”

原来蒙拓还没走啊。

长亭手缓缓放了下来,没扭过头去瞅。

蒙拓清咳两声,声线平缓,一如无风之畔。

“新年吉祥,生辰快乐。”

蒙拓轻顿了一顿。语气中似有笑意,“怕再也不能面对面说这话儿了,正好腊月,索性现在说了,再隔不久就是新春,我听姨母说你的生辰也在正月,那个时候你们怕是已经在回平成的路上了。你想要什么便说,我托人把生辰礼提早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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