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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194)

作者: 董无渊 阅读记录

香从头燃起,燃灭的灰烬就这样险险立在原处,只消有人、有风一动,香灰立刻砸到地上。

星点灯火燃得一帆风顺,陈氏愣了片刻,回过神后再将手腕一抬,“啪嗒”一声,三炷香又断了。

“陆长亭!你不要折辱我!”陈氏喘粗气,“败便败了!又何须做出在此等小事上无端折辱人!香,我绝对不上!若我上了这三炷香,二爷在地底下都死不瞑目!”

此等…小事?

长亭敛眉,心中如雪崩又如惊涛骇浪,她轻笑了两声,笑过之后便缓声道,“阿娇向来言出必行,一诺千金。”长亭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将断成几截的香拾起,一边继续说,“这在一开始,阿娇便同叔母说过的。”香上的火星已经灭完了,长亭掌心紧攥,将所有都收在手中,她看着陈氏,口中酸涩,面容却异常平静,“昨夜,阿娇对自己说,若是叔母在父亲灵前恭恭敬敬地烧完三炷香,阿娇便保长平一生安宁。”

长亭语气很轻,这一句话完,顿了很久,才接了下一句。

“可惜,叔母摔了阿娇两次香。”

陈氏面色由青变白再变青,她愣了许久许久,等醒转过来时,哀嚎一声,扑到牌位跟前手上发抖发颤地去拿香,长亭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喉咙里好像一直堵着一个东西叫她喘不上气,陈氏手上一直在抖,抖啊抖,抖啊抖,抖得连香都没拿住,又一把摔在了地上。

形容很惨淡,很可怜。

长亭索性别过眼,深吸一口气,低头敛裙,几个大跨步向外走,拐过廊口,便停下了步子,站在原处,脑子里一直在过东西,过完一遍又一遍,过完一个又一个,可终究会出现陈氏向她温笑的那张面孔。

“你便不听话。”

声音低沉闷人。

长亭猛地一抬头却看见了蒙拓的脸。

“所有的事情,大郎君都会解决,你又何必一定要亲手做这些事呢?”蒙拓就在廊口外站着,站在阶下,背手在后,语带责问,“明明每次都要挣扎,又何必逞这个能。”

“你也来给父亲上香?”长亭抹了把脸,叫自己打起精神来。

“嗯。近日来心气有些躁,来给陆公上炷香,好叫自己静一静。刚出来,你就进去了,之后二夫人也进去了,放心,这儿除了我,没人敢听墙角。”蒙拓侧开身来让出一条道,“走吧,送你回二门。”

顺道也与你说说话。

这句话蒙拓自然不会说出口。

来给陆绰上柱香让自己静一静…

长亭仰头看了两眼蒙拓,这修身养性的法子也颇为特别了些。

裙裾宽大,长亭提了提便走了过去,他们两个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沉默更多些,蒙拓不爱开腔,总是长亭在说,如今长亭不想说话了,两个人之间便彻底默了下来。

游廊九曲回转,蒙拓几次张口却又悄悄闭了嘴,话在心里过了很多遍才终于说出口。

“将才我并未怨怪你…我语气不太好,你莫要放在心上。”

是在对说“不听话”那三个字?

长亭摇头,仍旧不搭腔。

“二夫人半分愧疚之意都没有,她满心都是输赢,她已经疯魔了…你不必…”

后话没说,懂的自然懂。

蒙拓当然明白长亭一定要陈氏上香是为了什么,不过为了还陆绰一声迟来的道歉,他了解长亭,自然也知道只要陈氏今日表现出一丁点的愧疚与悔恨,只要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陆纷犯下的罪业,陈氏都还有机会,至少,还有机会活下去。

有人说,人被逼急了就不是自己了。

非也。

人只有在被逼急了的状况下,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蒙拓看着长亭,这个小姑娘玩攻坚战玩得很好,陈氏会崩溃会绝望会将自己压垮,而她只是说了几句话罢了。她也非常固执,很执拗,执拗地要二房还陆绰一句对不住,要二房还陆绰一个后悔,她希望看到陈氏愧疚、认错、悔恨,至少也代表了陈氏尚存是非良知——毕竟除却利益纠葛,他们终究血脉相连。

“你太在意她是否有愧了。”

蒙拓叹了叹,这是陈述,并非疑问。

长亭眨了眨眼,她眼眶红了,可她并不想流泪,她并不惊讶蒙拓将她一眼看穿。

“我在意的是人心。”

长亭这样说。

临到夜中,长亭还没睡下,满秀神色匆匆来报。

“二夫人…薨了…是自己吊死的…”

第一百六十章 仲秋(上)

大晋时兴一种嬉戏——将瓷碗平放在水面上,拿着小石子儿一颗一颗地向里放,谁的小石子儿让瓷碗最后沉了底儿,谁就输了。

长亭的话无疑是压在陈氏身上的,最后的那颗小石子儿。

所以,二夫人陈氏死了。

自缢。

又是一场葬礼。

平成的卖殡仪白事物件儿的商贾大概嘴都笑咧了吧,不到一年,五场葬仪都极为盛大——是的,陈氏自缢而亡,对外说的是殉了陆纷的情,好歹算作是性情中人,晋人最喜欢的便是性情中人,陈氏与公与私,自然都要风光大葬。

陈氏的葬仪,长亭没去,只听满秀说陆长庆与陆长平在灵堂上哭得直喘,一点儿收不住。

长亭很明白陈氏的自缢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保她那三个孩儿。陆长英也很明白,陈氏头七之后,他命人将东苑进行了一番极为彻底的打理,陆长庆与陆长平暂时没动,陆长庆好似一夜长大了不哭也不闹了,陆长平倒是说了许多狠话,无非是“我不信母亲就这么走了,彻查严查,我要他给母亲偿命”,陆长平一说话便被陆长庆捂住嘴。陆长庆只托人给长亭带了一句话,“请让长兴活着,这也是母亲的遗愿。”后便再无声息。

好似这光德堂大宅中从未有过他们的声音。

做一个哑巴,至少要比丢了命好,不是吗?

陆长英一直很忙,宗族之中大大小小事宜都由他过问,他手腕铁血。放出话来,“陆家的清白是大家的,谁要做污了清水的那滴墨,谁就给我滚出豫州,不要姓陆。”翩翩风流少年郎,偏偏说出这些话,叫人很吃惊。再隔三五日。陆长英抽空将前些时日传过陆家亭大姑娘个性悍气的话的那些人全都落了狱,明晃晃地向世人昭示,光德堂从此再不是孤儿寡母任人欺负了。男人回来了,若谁要动光德堂的女人,无论是老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两个。都最好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陆五太叔公东窗事发,所有家业都交由陆十七一家打理。陆长英命他们迁往豫州古城墙外去,这其实便是变相除籍流放,陆五当下收拾行装连夜启程。兵变当日陆五太叔公一家虽在明面上干干净净,可私底下的粮饷供给没少砸出去。事情一旦被牵扯出来。他们家恐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得了这么天大的便宜,只收了祖产家业又没收金银细软。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老五以为他压对了庄,谁知最后又落了个镜花水月。”真定大长公主正低头削梨。娥眉伸手上去想搭上一把,真定手一歪示意她别抢,“内宅只是软禁,外面杀伐果断,长英这小郎君也不知像了谁。陆五留不得,他就是陆家的祸害…”一只梨削完了,真定伸手递给长亭,“仲秋都快到了,秋燥多吃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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