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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星(2)

当年武帝自江南兴兵时是他,前些年今上亲征先零时也是他。

他稳稳当当地完成每一次任务,也稳稳当当坐着门下省长官的位置,没有大起大落,九年来,“凌相”这个称谓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天靖元年,当心皇后的侄女——身受皇帝独宠长达三年的常昭容,因为指示巫祝谋害希林贤妃而被赐死。她那未满两周岁的儿子,被贬为靖西王,幽禁于东海之畔的西凉宫。

她的刘国公在鬼戎边境勾结外商做了许多走私生意,家中又有亲眷监守自盗,亏空国库,被星荀查出。那位毫无瑕疵的皇后摊上一群令人不知如何评论的亲戚,邕王地位岌岌可危。娄贵妃想要借机为甯王谋取太子之位,为此不惜与燕王狼狈为奸。

燕王给刘国公施加压力,逼得他不得不反,才挑起这场战争。

凌晏回想起来,当年皇帝西下亲征,全胜而归,着几位近臣议论改号一事。他向来是个不喜纷争战乱的人,遂提了“天靖”二字,只求一个太平安定,皇帝也觉得此号寓意极好,便在天嘉末年改元天靖了。

几经皇朝更迭,那些在年轻人眼中的大事凌晏多数已然不放在心上。夏土之广,何时何处不乱呢?所谓太平天下,不过求个四境安宁、朝纲不紊罢了。

然而凌晏却不料,那如同轮回一般的灾难还是爆发了。它或许孕育过,或许没有,当它发生时,凌晏想起来,“靖”这个字,还有着其他不好的含义。

几日后的早朝,秘书省称已经卜到了大军出征的吉日,最近的应是这个月十七,也就是两天以后。

原本维稳之师已经整装待发,所以这个日子看似紧迫,其实也十分可行。

因为没有异议,皇帝当场就允了此事。但是关于领兵出征的人选,他突然峰回路转改了个主意,让常居戌为行军大总管,凌晏补上他原先行军副总管的空缺,星荀也留在京城,由李越彬顶替其行军副总管之位,至于后方应援的问题,就交给太傅李修杰。

他登基多年,一般臣子对他的秉性都有所了解,知道他有时候会突然改主意,闹得个别不适应的会有些手足无措。

他很少会解释自己改主意的原因,但是,他修改过的诏令从来都没有过错误。

毕竟这件事是宋溢一手策划的,可是到头来居然没有他参与,他忍不住上前问道,“陛下,那么原先的行军大总管祭漩要做什么呢?”

祭漩在狄历驻守呆得好好的,突然调回来当了北衙禁军头领,位高权重,本来又准备让他通过这次维稳加官进爵,俨然成了宠臣。现在突然又鬼使神差弄了这么一招,着实让人想不通皇帝接下来又要让祭漩如何。

“邓公在北境多年,劳苦功高,暂且就先留在京城休整吧。”皇帝没给他机会继续说,立即问,“诸卿还有什么事要上奏吗?”

凌晏料想皇帝必定又是知道了什么他们还没有猜到的事,但他没有追问。皇帝想要说的时候,他自然会说,臣子就算过问,也不会有答案。何况,这一决定并没有什么瑕疵可言。

但他能感觉到宋溢的不快和祭漩的尴尬。凌晏明白,祭漩是讶异于自己不在京城的这些年,他们两个的关系大概演化到了这样的地步。

当初洪山结义金兰,“隔河山而不爽斯盟”未做到,但“历岁月而各坚其志”却应验了。原来当时的赤子丹心也不过是在当时。

庙堂之高,官高权贵,足以颠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 章

大军临行前夜,凌晏在家中接到了诏令,命其临夜入宫面圣。

他来到紫微宫门前时,恰好遇到了星荀,问起是为何事,星荀也不明白。

燕王宋溢已在继晷殿内,不多时,祭漩和李越彬也赶到了。

这阵势,让凌晏想起了九年前,皇帝刚刚登基的那一夜。

当年,凌晏以丁忧为名离京,实则却以当朝正三品之位去任从八品下的职位,帮助吴王收复瓯骆。同行的,还有如今在殿上的祭漩、宋溢和李越彬。

后来先皇登遐,皇后秘不发丧,和时任中书舍人星荀一道将这个秘密隐瞒了足月。尚宫江宛筠出逃,将此消息通报给吴王,吴王率他们众人回京。

回到京城,凌晏才得知,北衙禁军首领祭泽——也就是祭漩的异母弟弟,他和宋溢的结拜兄弟——行刺皇后。先帝唯一留在膝下的皇子韩王为救皇后而死,皇后亦身受重伤昏迷不行。

吴王将她安排到了皇太后的寝宫慈训宫。

因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位归属必须决定下来,而此事又必须经由先帝遗孀同意,所以宋溢让御医为皇后施针强行,让她从晕阙中醒过来。

宋溢时任淄州王,与凌晏等人商议要奉吴王为帝,但是留在朝中的一部分大臣出言反对,而吴王自己也频频辞让。

有人说先前皇后已经派人前往鬼戎请回先帝的嫡长子高平王,所以是否需要等到使者回来之后再做定夺,此事,需要皇后来决定。

先帝的皇后凌珊,是凌晏的姑姑,却比他年幼整整六岁。凌晏的父亲昔日是中书令,对先帝临终托孤,使其妹得成一国之母,那年她未满十五。

而现在凌晏见到的这个梳着丧髻的女子,未满十七岁。

她的神情冰冷淡漠,肤色苍白得简直就像她身上穿着的白色丧服一般,那样无喜无悲的模样,令人怀疑她是否七魄已散,唯剩下三魂仍支撑着她单薄的身体,甚至,就连三魂中的爽灵、幽精都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

“而今四方未定,岂有闲暇等待质子归国之理?吴王定先零,安瓯骆,有大功于天下,先帝在世之时亦对其颇为欣赏,凡忧心社稷,敬重先帝之臣自当共立之。尔等坚称待高平王归国,高平王一日未归,盛夏一日无主,其十年不归,难道还要任由朝纲废弃吗?试问,这究竟是真的效忠先帝,还是欲以渎职?!”

凌珊端坐在皇帝的梓宫旁,手中捧着玉玺,目光出离。

宋溢在朝堂之上振振有词,诸位反对的大臣都被说得面红耳赤。不曾为先帝育有皇子的常德妃一身丧服,坐在梓宫的另一边,看着宋溢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哪怕此间就连她的父亲常尚书都已经面有愧色,无地自容。

“今日之事,后应者当为叛逆,应斩!”

宋溢突然高喊一声,凌晏猛然抬头,只见他带着剑上前,周围的人莫不敢近。

他去到凌珊面前,拄剑下跪,“请皇后将玉玺奉以新皇!”

凌晏眉头紧蹙,藏在袖中的双手俱握成拳头,定定看着宋溢气势压人的背影,还有他面前弱不禁风的弱女子。

那女子目光中敛着着寒意,直直盯着面前以剑相逼之人,一身剑气,仿若她一个摇头就会人头落地。

就在那一刻,凌晏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生出了什么和往常不一样的东西。他忽然想起当年战乱之时,他与宋溢等三个出身皇室的人义结金兰,而他的父亲并不与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