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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缕衣(4)

看得出来,那些都是沈清澜自己用过的旧书,表面上看起来保存完好,但其中已经写下了许多注脚。很多东篱看不明白的地方,上面都有解释,理解起来方便许多。家里本没有几本书,阿姐们读书也是为了讨客人喜欢,自己当然不愿意花钱买,所以都是管东篱要。

他不愿意好好的书被用作那样的用途,可一旦他稍微表现出不乐意,就会被邱二娘讽刺,说那些书本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一来二去,就连梁依依后来也说起,沈清澜尽管一直没有来,东篱再怎么样也该写封信去问问好,否则他要是一直都不再来,这份恩情就只能欠着,不像一回事。

“不愧是从前帮圣上写圣旨的人,字一个个都这么秀丽庄正,像他这人似的。”戴岚信手泛着一册《荀子》,好奇地说,“上回张司马说,沈知府今年应是三十二了吧?不知家中娶了几房妻妾,有了儿女没有。”

梁依依笑道,“怎么?他若是少了妾室,你还想去填上不成?别想啦。一个知府,能纳几个妾?像他那样的才貌,理应是不会有余额的,如此跟了他连个名分都没有,没意思。”

戴岚掩嘴笑了一会儿,斜眼瞅着坐在外面看书的东篱打趣,“人家沈知府就来过这么一回,我们能看书,也是沾了东篱的光。我有什么敢想的?——阿篱,你怎么这么喜欢读书?莫不是以后想要考功名吧?”

东篱一愣,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是痴人说梦,嘟哝道,“没有。”

小孩子藏不住心事,哪里逃得过阿姐们的法眼?梁依依与戴岚对视一笑,开口时却十分中肯,“阿篱,你要是真的想要考科举,还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里了,趁着年纪小,找个好人家收养,有了良人的身份才能报名。要知道,贱民没有身份,是不能考试的,二娘也没有办法给你弄个身份。凡事还是要自己打算,晚了就来不及了。”

“对的对的。虽说沈公也有一个多月没有问津了,可你不能坐以待毙啊。以他的年纪和家世,收养你也不是没可能,你要抓住机会,错过这村恐怕就没有这店了。何况他在京城有些门路,万一你过了乡试,去了京城也能帮你打点,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戴岚顿了顿,看他一直沉默着,又道,“你甘心一直在二娘这里为奴吗?我瞧着她也寻着机会真正服侍个什么人,下半辈子有依靠。我和依依再不济耽误个两三年,也是自立门户的。到时候,你怎么办啊?”

东篱被邱二娘收养,身份不明不白,官府当然不会给他一个名籍,所以无论他原本是良人还是贱民,从他到邱二娘家中那一日开始,他就是这家的奴隶了。

一个奴隶,凭什么想要考功名,凭什么妄想出人头地呢?

晚上,当把家中最后两位客人送走,东篱回来经过内堂,看到刚才她们用过的书还散乱在书案旁,叹了一声,脱了鞋子,走进去收拾好来。

合上书本前,东篱又一次看到沈清澜写的字。人们都说字如其人,能写出这样好的字,他应该是个好人吧?如果去求他,他会帮忙吗?

如果想要沈清澜帮忙,他需要做些什么呢?想起邱二娘她们打趣自己的话,东篱打了个寒战。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很恶心,看看手里的书,丢在了一旁。

晨风吹绿了庭内的芭蕉,雨停了,阳光洒在芭蕉叶上,闪闪发光。

这个时候,家里除了东篱,还没有人起床。他把沈清澜派人送来的书全部都放进了背篓里,出了门。

不到半个月,南河的水又涨起来许多,淹没了一些农田,官府门口聚集了一些前来寻访的农户,被官差阻挡在门口。

东篱默不吭声地经过,又走了两条街,来到了沈清澜宅子门前。简陋朴素的门面让他暗暗吃惊,要不是偷偷听张司马提过几次他住在这里,东篱简直不敢相信这看来还不如自己家雅致的门户是一州刺史的家。

还来不及回过神,东篱又被应门的妙龄女子弄得愣了一愣。看她盘着头发,模样端庄娴雅,东篱心中一敛,顿时五味杂全。

“小郎君要找何人?”女子微笑问。

他迟疑着说,“夫人好,我是邱二娘家里的家奴,来找沈公。”

仿佛为他的到来感到讶异,女子眨了眨杏眼,尔倾道,“郎君稍候,公子适才在问医,容妾通报一声。”

听到她对沈清澜的称呼,东篱才知道原来她不是沈清澜的夫人。他点点头,“多谢。”在她掩门回去以后,东篱才想起来要问沈清澜为什么要看大夫,他泄了气,原来沈清澜没去府衙,是因为生病了。

没过多久,那位妙龄女子再次出现在了门口。与她一起的,还有一位背着药箱的老者,应该就是来给沈清澜看病的大夫。他离开前还嘱咐了女子几句,请她务必要提醒沈清澜多休息,不要操劳。

东篱跟着那女子往宅子里走,更是确定沈清澜的家连自己家都比不上。不但小,而且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庭院里种的琼花还没开,发了些新芽,绿叶也被雨水打落在树下,跟不断飘落花瓣的梨花一起清冷,分毫没有春日的向荣。

“张司马正在家中与公子商议要事,郎君请先到茶室用茶,妾稍后再来请郎君。”妙龄女子带着歉意说。

没想到张司马也在,东篱当即停下脚步,讪笑道,“既然张司马在,我就不多做久留了。还请夫人与沈公知会一声,我就是来还书的。”说着,他已经把背篓取了下来,想要捧给她,又恐太重,放在了地上。

“公子吩咐了要好生招待郎君,郎君现在走,妾也不知这些书的来由,不好交代的。郎君若是没有急事,还请在茶室稍等。张司马天没亮就来了,事情说了两个时辰,应是要说完的。”她急忙挽留,又说,“或者郎君就在此处稍候,妾现在就去与公子说明。”

东篱不想让张司马知道他来找沈清澜,生怕他到了邱二娘那里乱说,一时拿不定主意。小娘子看他没回应,自顾自先去找沈清澜了,东篱没有办法,只好在原地等。没等多久,她神色轻松地回来,说请他直接去找沈清澜。

这下子,想不见张司马是不可能的了。

东篱惴惴不安地跟着小娘子往里头走,不多时就来到了沈清澜的书房。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张司马好像在说治理南河春汛一事,只言片语之间,东篱听到了河堤二字。

“公子,客人到了。”小娘子站在门口通报,回头对东篱微微一笑,转身先离开。

东篱杵在门口,果不其然看到了张司马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正堵着,可看到靠在隐几上气色灰白的沈清澜,顿时又什么都忘了在意了。

他连忙把背篓取下来,站在门口说,“我是来还书的。”

沈清澜惊讶地看着他,“都看完了?”

他努了一下嘴巴,摇了摇头。

闻言,沈清澜皱起眉头,问,“不想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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