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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30)+番外

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男人并非是少年的老师,他们之间的结缘,是因为一桩生意。

少年有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年轻时在酒店里陪酒,人老珠黄之后却戒不掉纸醉金迷的生活。在超市兼职当收银员,放荡、招摇,时不时和有妇男勾搭在一起,赚到的钱先给自己买酒买烟。

起初是为了赚学费,少年去了母亲以前工作过的酒店,学着母亲的模样招呼客人。但后来耳濡目染,越陷越深,打工的事情被学校发现,正在念高二的他被开除,流连在声色犬马的酒吧街里。

男人是大学美术老师,画室需要人体素描模特,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少年。

那场在雪夜里的相识,是这桩悲剧的开始,抑或终结。居酒屋里少年笑得明亮的眼睛深深将男人吸引,他答应第二天去男人的画室,脱个精光,给他和他的学生当人体模特。

他们的人生因而交错,男人为了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少年最后也死在了列车开来的铁道上。

电影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房间里什么声音都不剩。无论是江煜还是陈苒,呼吸都很平静,平静得如同房间里空无一人。

这有点像电影里的一个情节:美术老师停下画笔,静静看着冷得发抖的少年,等他什么时候终于不再忍耐,或者牙齿冷得发出打架声。

一切都很安静,少年的头微微低着,腰脊上似是结了霜,但他的呼吸很平静,静得像一个死去的人。——暗示他最后是一个死去的人。

想到这里陈苒忍不住了,他推了一下江煜的肩,不悦道,“怎么样?说点儿评语吧。”

江煜注视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嘴上却问,“你拍这部电影的时候,才刚满十八岁吧?”

“十八了啊!”陈苒撇撇嘴,凑过去不怀好意地笑,“怎么?我在电影里跟别的男人滚床单,你不高兴了?电影里演的都不是真的,这个江老师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拍这个的时候,我和对手的那里都是封住的。”

任凭陈苒脸上如何神采飞扬,江煜的目光却一素平静,他听他说完话,突然说,“以后不要叫我‘江老师’了。”

陈苒心里“咯噔”了一声,脸上却是忍俊不禁的模样。

他抱住江煜,往他的颈窝蹭了蹭,含笑问,“你真的吃醋了?”

“陈苒。”江煜的手在他的腰上轻轻拍了拍,看进他的眼睛里,“你有很多过去,我也不可能是一片空白。就算是这样,你也想和我在一起吗?”

江煜第一次如此认真而正面地谈到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意识到这一点,嬉笑的神情很快就从陈苒脸上褪去了。他放开他,和他面对面地坐着。

半晌,陈苒抬起眼看正在等待答案的江煜,微微眯了眯眼睛,声音冰冷而僵硬,“你看这部电影,想到什么了?”

闻言江煜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相反,一抹忧愁隐在了他眼底,他反问,“你希望我想到什么呢?”

陈苒被问得胸口一堵,他自嘲一般笑笑,还是问,“你想和我在一起,敢跟我在一起吗?”

“这是一部好电影。”江煜竟然转而说,他看着陈苒愣住的表情,伸出手摸到他开始发烫的脸颊上,“你演活了。”

这话在一瞬间压到了陈苒心里某个最敏感的区域,他登时站起来,拽住江煜的手,身子往下一压,他们就都倒在了床上。

“江煜……”他的声音因为羞怒而剧烈颤抖着,“你记得的吧?你怎么能忘记呢?”

江煜看着他眼睛里晃动的光,问得没有一点疑惑,“记得什么?”

“隋素。”陈苒说。

“我应该记得吗?”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颈子已经被陈苒双手掐住,他无视着陈苒手上的力道,继续问,“你希望我记得吗?”

手上的力度越来越紧,江煜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可他没有反抗,任凭陈苒掐紧自己,在皓白的颈项上留下清晰的指痕。

“老师……”陈苒惊骇地看着他因为不能呼吸而痛苦的脸,看着这张脸渐渐和隋素的容颜重合。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模糊了视线。

那个悉心教导他的人,在寒冷的冬夜给他一杯温好的清酒的男人。

他总是微笑,温和又开朗,好像所有的光明和美好都落在他的手上,而他负责制造更多,传递给他人。

就算是悲剧也孕育着希望。

希望总是源源不绝,从未断过。直到它厄然而止。

《盲从之冬》是隋素的最后一部电影,为了拍这部电影,他们在札幌取景。

在那里,陈苒和江煜再度相遇了。

他跟住在同一条街上的江煜说,他来日本玩。

他穿着浴衣往外跑,木屐踩在雪上发出松松软软的声音。

那时江煜是和隋素见过面的,当着陈苒的面。

但时间太短,陈苒自己也忘记了。他生怕江煜知道自己是个演员,一味地支开隋素,当时是什么情形呢?隋素见到江煜时,是什么表情,而江煜又是怎么表现的呢?

统统忘记了,十二年太长,而三分钟,太短。没有人记得了。

非要回想,陈苒只知道拍摄后期隋素改了剧本,改了结局,很多前面拍过的戏都要重新拍摄。剧组开了天窗,时间不断延长,过了冬天,还有春天。

最后的一抹希望被导演删除了,美术老师的儿子死了,少年也死了。

什么都不剩了。

可是当时的陈苒在做什么呢?

“江煜,江老师……”他抹掉眼泪,忽然笑起来。

终于重新得以呼吸的江煜并没有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看着居高临下的陈苒,皱起眉,想要伸手去擦他的眼泪,却被他给阻止了。

陈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逼视着他,恨道,“你记得他,你一定记得他的,对不对?”

江煜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能不记得他?你的事他都知道,你怎么能连他是谁都不知道?”陈苒不愿意相信,“全世界的人都记得他,他最在乎你,你却不记得他!”

江煜垂下眼帘,“原因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的学生很多……”

“可你后来和他见过面的!”陈苒指着那台已经进入屏幕保护程序的电脑,“在东京的时候,你们见过。后来在札幌,也是见过的。你不单单是见过他学生的时候,他后来成了大导演,你们也是见过的,你怎么能不记得?”

而谁能记得?陈苒也知道,怎么会记得?一个不放在心上的人,短暂的会面,怎么会记得?

可他还是执拗地问了这样愚蠢的问题。关于那些不公,单单想一想,就会咬牙切齿地恨。

这个时候,江煜于心不忍地望着他,不知咽下了多少犹豫,终于说,“我那时都是去找你的啊。”

陈苒生生打了个寒战,他捂住痛得就要裂开的额头,好似那年的白雪都随着回忆把冰雪的温度灌进他的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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