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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塔人(11)+番外

“把菜切了,铺到坛子里,铺一层撒一层盐,我做,你看。”

王远拿着刀把那白菜唰唰两下割成四半然后一块块铺到坛子里,铺满一层往上头撒盐。喻烽坐在他旁边学着他铺菜。盐罐子摆在他俩中间,两只抓盐的手碰到一起上头全是细细碎碎的盐粒,擦一下就一道浅浅的红。

“我们以前学农,学农你知道是干嘛?就是带着城里的小孩儿去乡下住一个星期教他们怎么做农活。什么除草犁地挑粪插秧都学过。那时候老师教过我们腌皮蛋还有做蜂蜜陈皮。我们全班就两个人腌出来那个皮蛋是成功的,其中一个就是我。怎么样,你烽哥厉害吧?”

王远乜他一眼,“城里的小孩为什么要学农?”

“这个啊,可能老师觉得城里小孩儿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要出来学学怎么劳动。免得赶上又一次三年饥荒城市里的人得全饿死。不过我们那时候也小,高二,啥也不懂都当着是去玩的。谁真会去学怎么劳动啊,在家里头能洗洗碗不错了。”

王远只上完了初中,他对高中还是很向往的。本来他是有机会上高中的,父亲在出海打渔的时候事故去世,家里头经济来源断了,教不上学费就没上了。

“那你们高中还学什么?”

“你别说,我高中还真没学什么。”喻烽回忆起来高中算是人生里面比较幸福快乐的日子,“我那时候混,不好学,还特别高兴爸妈工作忙管不上我,晚上逃了晚自习出去打桌球看电影都是常有的事情。三年高中下来,理科还行,翻来覆去几个公式,文科简直是没救。我那时候语文作文就没及格过。”

王远笑起来,笑得眼睛发亮,“我也不会写作文。”

“是吧,其实不是不会写,我写的东西老师不喜欢我觉得是这样的。”

“我写不出东西,不爱看书。”

喻烽就着满手的盐粒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把它放到坛子边上闷烧着。

“高中就得了一点好处,就是一帮哥们儿特铁。我们那时候玩儿在一起的都是差不多一个系统里头的,反正家里头肯定都互相知根知底儿。也都不用高考,毕业就出国。那时候出国的还是少,不像这会儿呼啦啦跟蝗虫过境似的。”

王远听不太明白他说什么,也没打断。喻烽的坛子铺满了,烟也烧到了尾声。

“以后有机会给你看我从前的照片,手机里没存,到时候从电脑里头导出来给你看。行了,铺好了,接下来要干嘛?”

接下来两个人要找石头压坛子。

“这个大!怎么样?”喻烽献宝似的挑了快大的。

王远啼笑皆非,颇有点无奈的样子,“那么圆放不踏实,要宽扁的。”

喻烽上去帮他,“你慢点,别别别!慢点!我来我来。”

王远手上那块石头很漂亮,青白青白的,表面颗粒很粗糙,藏在两块巨石中间。王远把它从里头抽出来,用力过猛差点砸了自己的脚。王远往边上跌了一下,手放得快,石头擦着他的脚踝滚到了另一侧。

“给我看看!”喻烽弯腰下去看,脚踝旁边擦了破了点皮,“没事。就擦了一下。回去涂点红药水儿就行了。疼不疼?”

王远摇头,没什么感觉似的。

喻烽朗笑,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看吧,小屁孩儿没多大力气还逞能。挂彩了吧?”

王远不服气,“我力气大的很。”

“你大个屁!哥帮你抬!”

两个人抬着石头回去,把坛子注满了水泡着菜,又放了点香料进去,垫两条木板在上头然后拿石头压好了。两个漂漂亮亮的坛子就放在灯塔的小仓库里头。

“很快就能吃了。”

喻烽看那满满一坛子泡着的菜,还飘着几颗八角,闻着味道还挺好的,有点心动,下手扯了一小片往嘴巴里塞。王远啪一下把他手打掉了,“生的!”

他嘴角上还糊了两颗白色的盐粒,看得喻烽心里打鼓,特别嫉妒那两颗盐。

王远回头去接了个电话,嗯嗯啊啊几声挂了,说,“清姨说村长走了。”

喻烽皱了皱眉,“去世了?”

王远点头。

老太太在电话里没说什么,只交代要回来办丧礼入土。

后来王远才从忠哥的话里知道来龙去脉。村长被接到广州先去做了个检查,发现是胃癌,医生建议做手术。农村人也不懂医学知识只能听医生的,做手术就做手术吧,结果今天早上推进手术室没两个小时,人就没了。晾着脑袋进去的,出来就脑袋上多了一块儿白布,老太太怎么想也没想明白怎么盖块儿布人就走了。

王远心里头压着难过,几天闷不出声。

他去村委会找人传达消息,李永斌和他爹带着人去市里头要钱去了,还没回来。办公室里没几个人,主席见了他说要等村长回来村里头肯定会筹办葬礼。

村长去世的消息像是滴水入了海,没声没响地融进了村子里,引不起半点波澜。

灯塔依旧在,每天晚上六点半开灯,也没有任何变化。

两天后村长一家回来了。王远去码头接人,清姨神色温和,忠哥带着媳妇儿还有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他媳妇长得还算标致,穿得时髦,下头一个鹅黄色的小短裙子配着黑色的透肉丝袜,靴子上缀着亮片儿,足有十厘米的跟。王远看她走路看得心惊肉跳,深怕她走两步得摔一跤把怀里的崽崽摔掉了。

村里头由村委会筹办的丧礼。全村人聚在祠堂里头,正殿供着东海观音的台子前头设了个小的祭台,上头摆了村长遗像,几碟子贡品,两束花,还有一个香炉。四个大男人抬一架棺椁进来放在正中间,一个光头和尚领着清姨一家进来。忠哥穿着一个黑色的西装,他媳妇儿画着浓妆在后不停哄着怀里的孩子。

王远站在后头,听见旁边两个小媳妇儿说话——

“听说棺材就花了一千块钱。”

“嗯,我听林家的说是从内陆买回来的棺材,特别好。我公公走的时候也就刨了几个木板子装装就完了,他们还给请了和尚。”

“我告诉你,李书记拨了钱给他们办这个丧的。拿了公家的钱办丧当然好啦,人家家里头屋子淹了天顶垮了都没拿到钱修,办个丧花那么多鬼钱。”

“就是,李书记回来了也没看拿到钱给我们。”

王远心里像是倒了油盆烧起来一样,拳头攒的紧紧的,脸一下就黑了,“乱说!他是村长!”

那小媳妇儿还吊起来了,“村长怎么啦?村长还不是我们选他才能当上的?还不是拿钱贿选才当上的?要不是我们家里头那个只会打渔,有了钱谁不能买个村长?”

“就是就是,林家的打工赚了钱回来,还不是给他弟弟在村委会捐了个登记员?现在变成吃皇粮的就吊起来了,呸!”

女人捂着嘴巴笑起来,“阿远,我瞧你也是呆瓜,做守塔人多累?村长看着你长大,你要跟他说做个登记员,也比你现在拿的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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