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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巷(2)

六年前。

男人叫宋明武,二十八岁,临和街道派出所治安管理大队大队长。

“不好意思宋队长,学生们都着急放假,所以闹哄哄的。”教导主任客客气气倒上茶,还拿了点饼干出来。

宋明武坐在他旁边,身高和体型优势增强了气场,“主任别客气,本来都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安全教育我们所长很重视的。”

话是屁话,稿子每年都一样,稍微改动的部分也只是临时在路上想的。

“谢谢你们所长。每年寒假最头疼,高三马上要高考了,这一带乱七八糟的人很多,我们的学生很容易受影响。还请队长多照顾照顾。”

宋明武爽快道,“主任你放心,我们知道的。”

十五中位置不好,隔着小街有一间技校,学生混混常年逗留此地。小街上小网吧小酒吧桌球室棋牌室一应俱全,这还不包括地下的仓库车库里游击队式赌场和声`色`场`所,学校的教育工作重点都围绕着如何让中学在服务业如此发达的地段洁身自好。

宋明武去年才调任这里,学生多的地方他喜欢,朝气活泼,单纯可爱。

寒假安全教育做完,从教学楼下来穿过操场,宋明武顺路揽下一个穿校服的男生,“同学问一下,洗手间在哪?”

那男生斜乜他,眼角轻笑,指指左边的保安亭,“亭子后面有一个。”

宋明武喊了声谢谢朝着亭子跑过去,到门口正撞上一头长发。女生惊叫了一声,“干什么?!这里女厕所,男厕右边!”

宋明武愣了愣,“不好意思,对不住。没看清楚。”

三十几岁的人给小朋友耍了。去你妈的单纯可爱的学生。

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校门口人单影只。

停车场后一个浓妆的女孩子揪着短裙边委委屈屈地哭。

男生烦躁地抖着两张钞票,“哭给谁看呢?钱少了。”

“就是这么多呀,一百五,三分之一就是五十呀。”

直接把钱摔她脸上,“你他妈的打发叫花子啊?都等你开灶呢你拿个五十?思思她们全是一百的。你他妈糊弄谁啊?”

女孩子哭得更厉害了,“我真的没有了,我给你看,我真的就一百五。”

男孩子冷笑,一巴掌扇过去,“说笑话呢?规矩定了都是三百一次,你就打五折了?你怎么这么贱,五折你也出来卖?”

宋明武看不下去,黑着脸两步走到人身后一把拽住胳膊,“警察。”

男孩儿立刻吓懵了,“干......干嘛?”

“打人勒索,抓你回警察局坐牢。”

“我没勒索!她自愿的!她自愿的!我没勒索!”

女孩子神色慌张咬着嘴巴,转头抱着书包就跑。

宋明武反应迟一步,“别跑啊!”

男孩儿腆着脸,“叔叔,你放了我吧,我真不是勒索,是她欠了我们钱。我是学生,你看我的校服。我还有学生证。”说完从兜里把学生证掏出来。

“欠钱你就让她去卖?强迫卖淫罪听过没?我录音了。”宋明武掏出随身的录音笔。话依旧是屁话。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强迫卖淫罪”,但光听着也挺吓人。男孩儿兜不住,“我哪儿强迫她去卖了,她自愿的!我大哥还等我交钱呢,我也不......不愿意打她的......真的,我没有强迫她。她自愿做生意的,你问她本人嘛。”

这孩子上面居然还有个大哥。

宋明武嗤笑,“大哥?人呢?”

男孩儿往后面指了指。他身后一栋烂尾楼后面的空地上一辆破旧小型货车,后箱搭着两块黑色的布帘。两人走过去,男孩儿叫了一声,“宋哥。”

帘子撩开来,夭暗的光线里只看见烟头明亮的火光闪了一下,依稀描出了一段少年晦涩的侧脸轮廓来。

“钱呢?刚才怎么回事?”

小弟把钱递上去了,小心翼翼汇报了两句刚才的情况。少年跳下车来,他就穿着十五中的校服,个头不高,面相很乖巧的样子,但神情跋扈轻蔑,天王老子一样拿警察也当混混看。他嘴角叼着烟,唇边染了一点女人大红色的唇蜜。

宋明武的手机这个时候响起来。

“喂,所长......啊对结束了......好的好的我马上回我这有点事......好好好我立刻回立刻回......”宋明武挂了手机。

面前的少年对着警察制服吹了声口哨,“叔叔,女厕所好玩儿吗?”

宋明武想起来了,这是刚才操场边上那个耍他的小朋友。无奈那女孩子溜了,没抓到“强迫卖淫”的证据,他只好摆正经脸吓唬吓唬,“下次让我逮着证据,你们全都得进少管所听到没?小小年纪不学好,尽搞些歪门邪道。”

宋昂抱臂咧嘴,“我们可是为人民服务。叔叔您要有需求我给您介绍啊。”

宋明武不想和他一般见识,摆摆手拍屁股走人。

“叔叔走好啊。”

回派出所后哥们儿跟宋明武解释,“一直都有。那些小姑娘有的是不懂事叛逆,有的是真的家里短,供不上。小混混应该只是收点保护费或者介绍费。这种事我们不管,属于市场经济供求关系,很少真的是强迫卖淫。”

宋明武摇摇头,“你说我们做学生那会儿哪有这种事儿。”

“别开生面吧?”哥们儿拍拍他,“走,出任务去了。”

张盛把最后一点酒吮了个干净,猛然将玻璃瓶子哐当砸在地上。

碎片飞溅,哗啦啦像是迸射的流星群。宋昂闭紧眼跪着,一动不动地装死人。

一瓶子碎片像是砸在了棉花上,什么效果都没有造成。张盛粗喘一口气跌在沙发里,如若困兽地到处找打火机,找不到,一脚踢在已经变形的沙发上,那笨重的老物竟然也闷哼一声都没有,死在原地,想来是被踢多了,也麻木了。

张盛终于找到了打火机,点起一支烟,隔着烟丝看宋昂。

他以前觉得宋昂这孩子身上一股劲儿特别像自己,那种拼了命的要出人头地、要往上爬的劲儿,眼里藏了狼一样狠毒。他觉得这孩子肯定有出息,肯定能成事儿。上个月东街姓郑的在他们发廊里找茬,十来号人围着里头的出租屋,有的还拿着铁管。宋昂抄着衣架子打架,差点把对方一个人勒死。张盛当时自己都觉得有点怕,他想宋昂为什么不怕死呢?

后来他听几个学生说,宋昂已经离家出走好几个月没回家了,每天到处找地方蹭床过夜,有时候是在同学家有时候是在网吧麦当劳。他想,难怪,穷途末路,难免不要命。

一般这些混混学生也就是放学出来打机玩闹,碰到打群架的时候上去逞逞威风,以前他们周末会飚摩托车,后来市里面为了治安禁摩,这项活动就取消了。到了晚上十一二点这些小孩子们也都乖乖回家,免得老妈子穿着睡裙在街边大吵大闹叫名字丢人。

宋昂为什么离家出走张盛不感兴趣。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闹脾气性子要强非常正常。说实在他挺喜欢这个小孩儿,要是能培养出来或许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可这也要能镇得住听话才行。像是今天这样碰到警察还不要命的情况,张盛可兜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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