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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归长安去(29)+番外

话本子里的帝王将相大多寂寞,但也不该寂寞成他这个样子。虽然她及时清醒地意识到,他很有可能在博同情,但不得不承认,他还是顺利地博到了她的同情。谢绫捧起碗,悄悄瞟了他一眼,低头把喉咙口的话和着米一起吞了,没再吱声。

一顿饭吃得她愁肠满肚,又有平白被人摆了一道的不忿,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稠软思绪缠绕其中。吃到最后,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如今的处境。

她不怕与人斗。怕的是,这个人一会儿威势凌厉,拿强权压着她,一会儿又温柔良善,待她亲如故交。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却丝毫摸不透眼前人的心思。

落日时分,安福顺领着她出了宫门。

斜阳晚暮,铜锁敲在正红漆大门上,铿然作响。

兰心拉着马车的缰绳,立在柳之奂身边,遥遥向她挥着手:“小姐,小姐!”

谢绫望见他们,心里踏实了不少,慢慢走过去。柳之奂也向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久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唤了一声:“师姐。”

他伸手扶她上马车,正瞧见她正对着他的左脸,虽然已消了不少,但还是看得出明显的红痕,怔怔道:“你的脸……”

谢绫伸手搭上他的手掌,跨上车,神情有些疲惫:“先回去。”

柳之奂不再作声,一并坐进了车中,眼睛却没离开她泛着红肿的脸颊,疑惑与愤懑交缠在脸上,却忍着没出声。

谢绫闭目养神了会儿,见他这副模样,只好开口与他聊些琐屑,以期将他的关注转到别处去:“过两日就是春闱的祭典了。祭典之后,便要开试。这几日你少出门,多做些功课。像来接我这种事,你不要亲自来。”

“师姐教训的是。”柳之奂浅浅低头,面露惭怍之色,“先前师姐踪迹全无,我担心师姐,擅作主张给师父去了信。”

谢绫眼中顿时清明了不少:“师父怎么说?”

“还没有回音。”他叹了口气,“师父这回去游历,与往常不一般,连印风堂的人都找不到师父的行踪。听闻师姐你前些日子中了奇毒,这么大的事,师父也没有露面。”

谢绫脸上有些失望,但心中到底是明白的:“师父有自己的打算,你不要怨他。”

她掀起车帘远眺,天边云霞若虹,如丹雘漫漶,化在天幕之中。

云海茫茫,却不知师父他现在身在何处。

※※※

毓德宫。

宫女踩着碎步进进出出,脸上都像压了朵阴云似的。

当心间里传来一声脆响,如琳琅落地,珠玉相击。一听便知,碎的是个顶名贵的珐琅花瓶。翡翠心尖上一跳,两手藏进袖里,硬着头皮进了屋。

瑾妃妆容精致的脸上泛着因盛怒而起的薄红,怒不可遏地又掸下一个花瓶:“欺负我势单力薄,欺负我在这深宫之中无凭无恃是不是?连长公主都敢给我脸色看了!”

她若是无凭无恃,那这宫里恐怕再无人敢说自己有凭有恃了。翡翠腹诽一声,看着自家作威作福惯了的娘娘突然吃了瘪,怯怯地唤道:“娘娘。”

瑾妃砸得累了,坐上贵妃榻,更加急火攻心,气得发抖,抬手一指:“你,送信给爹爹,给我查出那个女人是何来历。公主什么时候能平白无故请人入宫了?连太后娘娘都不知情,他们也想诓住本宫!”

“是。”翡翠缩着脑袋应声,连忙后退出殿。

瑾妃压住怒火,咽了口茶水,脑海中又浮现起下午的场面。陛下和公主先后驾临,闹事的虽然是公主,可陛下见到公主大呼小叫,却并不惊怒,仿佛早已料到似的。他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便急着让平遥公主把那个女子带下去。

那个女子……方时不觉得,如今再仔细地回想她的容貌,却觉得异样熟悉。

凤眸渐渐聚拢,瑾妃突然起身,直入自己的寝殿,从一上了锁的檀木箱中翻出一卷画轴。卷轴渐渐铺展开,画中女子螓首蛾眉,双瞳剪水,素服加身却不见卑寒,清素若九秋之菊。

她手一松,画轴陡然跌落。

先时见到的那个女子,竟与画中人像了七八分……

第二十五章 苏修

谢绫的脸肿了两日。第二日的清晨,她晨起梳妆,两边脸还是不大对称,只好烦闷地取了个面纱遮挡。

兰心手执牛角梳替她梳成个垂鬟分肖髻,谢绫瞥了一眼铜镜,不耐地挥手:“拆掉,拆掉。梳这么小姑娘家的发式,显得多好欺负。”

兰心有苦不能言,只好拆了重来。

她家小姐自从被那恶女人摆了一道之后,便像是入了魔障,做什么都憋了一口气似的。偏生这时候温相送来帖子,请她家小姐赴宴。

兰心看着谢绫脸上的面纱,忿忿不平地骂:“这女儿刚找过茬,做爹的就立刻邀小姐您上府,其中没有猫腻,谁信呀?不就是一个妃子吗,说到底就是个小妾。依奴婢看,他们温家一对父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姐你何必接他的帖子!”

“……”谢绫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声嫌弃惹来了这么大一通牢骚,她本来没那么大怨愤,此刻被说得也有些不快,眼风虚虚扫了她一眼,不让她再继续编排下去,“这个月的功德银都送去白马寺了没有?”

她信佛,损人利己的事没少做,布施给寺庙的银子却一分都不少。近来诸事不顺,她觉得极可能是自己初到长安,没打点好各路神仙,才遭了罪。

兰心连连应是:“送去了,送去了。”

“我走的这几天,四季居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有什么新消息。”兰心如实答道,“倒是今天一大早,公主殿下派人送来密信,托我们做一件事。”

谢绫微微回过头,见兰心一脸为难,愈加好奇:“什么事?”

“马上就是春闱开试前的祭典,公主得了皇上的恩准,一并随皇上去祭台,届时沈将军也会在。公主说……要我们到时候,派几个刺客!”

“哦?”谢绫眼中一亮,立刻明白了苏沐儿的用意。

公主殿下这回玩大了,演英雄救美的戏码,竟敢玩到祭典上去。听说下月便是沈漠的婚期,公主她这可是时间紧迫,不得不下猛药了?

在皇上的祭典上假装行刺公主,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换了别人还真没胆子答应下来。

谢绫微微眯起眼,唇畔勾了个兴致盎然的笑:“告诉公主,这活我接下了。”她正好憋闷得慌,有了公主这块挡箭牌,天时地利人和皆占尽了,倒方便了她出这一口恶气。

几句话下来,兰心手下一个简单稳重的发髻也梳成了。

谢绫心情大好,正了正衣领便出了门。

※※※

温相这回请她去,倒真不是找麻烦来的。

瑾妃一封书信写得义愤填膺,他这个做父亲的却颇沉得住气。不就是一个女人么?历代帝王的后宫,哪一个不是佳丽三千。陛下他算得上是清心寡欲的了,才会把他这个女儿惯得以为自己能一人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