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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王(尼罗河系列三)(26)

眉头轻轻一蹙,抬眼看了看那个已经由中间挖出一个深坑的废墟。原先负责清理的人都三三两两住手了,握着铲子围在坑旁,窃窃低语着,似乎已经对眼前的障碍放弃了继续下去的打算。他将目光重新转向跪在地上的督工:“你可知道这废墟原先是什么?”

“是……”抬头匆匆扫了奥拉西斯一眼,那督工低下头,不语。

“莫非……那可笑的传言还成真了?”微微一笑,拍了拍督工的肩,他反剪双手,朝那吞没了阿努的身影,只留一条尾巴还若隐若现于外的大坑走去。

那尾巴一上一下固执地晃动着,时不时地,从坑里飞出一点碎屑……

“阿努。”

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对它的召唤,阿努使劲用自己的脑袋顶着块碎石,试图将这横挡在自己眼前的障碍推开。看来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一张脸绷着,同它竖在坑外那条大尾巴一样的固执。

“阿努。”随手揪住脖子把它提了起来,不出所料,那只性格同它主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小黑狼立刻被踩着了尾巴般,龇牙低吼着,伸直爪子在奥拉西斯的手中挣扎起来。

没有理会它的愤怒,手掌一撸,两只张牙舞爪的前爪已被他抓到手心,再将它不停扭动的身体往怀里一送,片刻间,这只烦躁的小狼全身除了嘴巴,统统被压制得服服帖帖。

下意识张嘴朝奥拉西斯的胳膊上咬去,却在牙齿碰到他肌肉的瞬间,迟疑了一下。继而抬起头低声咆哮着,冷冷朝他瞪去。

“你肯定她在这里?”没有理会它的目光,奥拉西斯在坑旁坐了下来。示意周围人散去,只留下路玛,默不作声在一旁守候着。

阿努不屑地咧了咧嘴,目光重新回到乱石堆上。

“你肯定她还活着?”

再次努力挣扎一下,未果,阿努气馁地伏在他怀里,报复性地往他胸膛上蹭了一道口水。

人与兽的对话,往往最后只能发展为肢体上的交流。

“如果真的被埋在这下面,没有食物,没有水,人撑不过七天。”突然而来的声音,轻轻打破了一人一狼间无声的僵窒。

抬起头,奥拉西斯淡淡一笑:“路玛,你总是那么实际。”

“路玛只是不喜欢对不清不楚的事抱有太多幻想。”

“实际嘛,”松手,看着阿努一得自由立刻重新跳回原地开始用爪子刨挖,奥拉西斯轻轻吸了口气,“实际就是,如果琳真的在这下面,未必没有水,因此,未必撑不过七天。”

“王?”眼神一闪,路玛侧眸,朝他看了一眼:“王的意思……”

“已经多久没有这么称呼它了,阿努比斯神殿……”阳光有些刺眼,眯起眸子,奥拉西斯在身下这片废墟上踏了踏:“关于它的一些传言,你这么好奇的一个人,相信不会一无所知。”

沉默,路玛的嘴角牵了牵。片刻,低声道:“王不是亲口辟谣……”

“说它闹鬼,那确实谣言。”

“那么……”

“说它在建造的初期暗设了一条密道,却并非空穴来风。”

头蓦地抬起:“王……”

“当初政局一直不稳,内部暴乱,外部压力。先王于是在这里建造了一座以阿努比斯神的名字命名的神殿。名义上,出于对神的敬仰,而实际是因为有人测算出这地方在地底的窑洞内,藏着一条连通尼罗河西岸的甬道。路玛,想想,经由尼罗河底部而过的通道,怎会没有水?”

“这怎么可能……”

“在亲眼见到这个洞窟之前,我也一直没把这个传言当真过,虽然父王在世时,曾几次对我提起,不过,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眼底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脸色却隐隐渗出丝苍白:“很令人怀念的日子呢……路玛……”

低下头,避开奥拉西斯的视线,路玛将这话题轻轻带开:“也就是说,琳有极大的可能,已经通过那条甬道逃出来了。”

“未必。”

愣了愣:“为什么?”

没有回答,奥拉西斯俯身将阿努一把抱起,径自朝废墟外走去:“吩咐备船,随我去帝王谷。”

风扫在脸上,冷冷的,就像身下这冰冷的石板。

展琳趴在石板上。离头不超过一米的距离便是顶端,而两侧手臂的可伸展度甚至不超过半米。

活脱脱一口棺材。

她没有想到沿着甬道一直走,最后会走到这样的境地。

越来越窄的通道,越来越崎岖的路面,一直到这里,她想,是不是该对这段漫长到几乎感觉走了一个世纪的路程,做个终结了?

还记得那时候,随着头顶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她的手指碰触到了一片湿润的土壤。那一瞬,她几乎想要尖叫。

她想她可能遇到了一条地下河。

但走了半天没有见到河水的影子,除了潮湿的墙壁和风。通道是一条直线,没有任何岔路,她甚至没有路线的选择余地。无奈,最后只能在水汽的吸引下急切地扑在地面上用指挖抠。

可惜挖了半天,没能刨出一滴成形的水,而手指却连指甲都快磨光了。于是只能从裙子上撕下条布贴在那些湿润的土壤上,用力拍湿了,再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吮吸。一次又一次,直到那带着泥土的水滓把她的胃撑满,然后一把抓住正巧在夜视镜范围内移动着的某个东西,摸在手里拧断脖子,还未等它彻底停止在自己手心的扭动,便一口气塞进了嘴里……

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却又如此诱惑和刺激着她的大脑、咽喉和味蕾。因为她现在,连那样不堪的记忆都无法拥有了,离开那片湿土带着可能找到出口的期望继续朝前走的结果,便是让她再次陷入没有水,没有食物,甚至没有退路的境地。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走回头路了。

意识模糊,一动不动也无法阻止体力在身上一点一滴地消耗殆尽。

这就是死的感觉吧……她想。

走着走着身子突然一沉。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甬道朝下一滑,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她正朝着那画面直撞过去。

“砰!”

一声闷响,随着展琳的手和肩膀先后撞上那片墙面,她震得几乎晕厥过去的意识里,忽然模糊地辨别出一阵细微的轻响:

“咔嚓……”

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一道极细的香伴随眼前骤然间迸发出的光芒,在展琳的眼前缓缓绽开,又在瞬间,铺天盖地将她团团包围。

强烈的光线让隐在夜视镜背后的瞳孔猛地一缩,刚下意识抬手挡住自己的眼,整个人再次往前一沉,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她朝着那越来越盛的光芒发源地,直直栽了下去。

突然而来刺激得瞳孔收缩的亮光,源头是两尊正对着她,威严伫立在一道密闭石门处的巨大阿努比斯神像的眼睛。

比高尔夫球还要大的眼珠,通体流动着乳白色光晕,被四周打磨得溜光水滑的金箔映衬着,扩散出几乎可以同日光灯相媲美的明黄色光线,再经由周围琳琅的黄金雕塑与宝石饰物为媒介,令这本就不大的暗室同展琳一路走来的通道相比,无疑地亮如白昼。

这是什么地方?

从承接住自己身子的那块硬板上慢慢坐起,低头打量,她发现离地不到两米的距离,自己坐在一具呈四方形,有近三米长的“石台”上。

“石台”中心是镂空的,当她的脚踢到石台上雕刻精美的花纹时就感觉到了。那些花纹组合成一段文字:阿普雷迪三世20年借拉的翅膀守护您去往彼方的岸复生的力量我的父随旭日东升获得永生……密密麻麻的咒文祷语,调和了各类色彩,装点这纯白的“石台”如锦缎般绚丽。

“石台”,看来八九不离十是口石棺,安躺着一位称为阿普雷迪三世的,地位显赫到极可能是位法老王的死者。这华丽的亡者宝窟甚至没被盗过,从四周整齐的随葬品布局,以及岁月洒下的那层薄薄的、轻纱般的陈尘可以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