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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97)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姜漓默声听完,发觉手脚已经冰凉,胸腔里却是炙烤一般的煎熬。

见对方转身要走,终于忍不住问:“公公且留步,我……有句话问。”

“什么?”那老太监停步回身,语气微露不耐。

姜漓稳着发紧的身子,略略斟酌了一下言语道:“听闻北境战事吃紧,三镇将士伤亡不小,猃戎人随时可能南下侵扰,可是真的么?”

“你从哪里听来的?”那老太监抽了下脸,神色一变。

姜漓也将声音压低,煞有介事道:“就是昨日宫里大醮祭天的时候,在神霄殿外碰巧听几位公公说的,总觉这事非同小可,因此便问一问。”

“啧,这几个嘴碎的奴婢,回头查出来,非一个个都毒哑了不可。”

那老太监自言自语地咂嘴沉着脸,目光翻向她:“别听他们乱嚼舌头,前方战事如何是你该问的么?北境三镇远着呢,没来由的操这个闲心做什么?”

说到这里,眼珠子转了转,恍然大悟似的乜眼一哼:“你这旁敲侧击,怕是想问裴军使吧?嗨,放心好了,这回平定潞王叛乱,他居功至伟,圣上正是倚重的时候,且舍不得让他去边镇战场上跟猃戎人拼命呢。”

姜漓被对方洞悉了心思,只能强装镇定。

“公公说笑了,这人早和我没半点关系,只是我这些天眼皮总跳得厉害,问卜占卦也不佳,就怕是应在这件事上……”

“行了,行了。”那老太监翻着眼皮,终于不耐烦地打断她,“咱家再提醒一句,这可是在宫里,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自己千万掂量清楚,尤其是在圣上面前,不然可没你的好。罢了,圣上在上清宝箓宫也呆不了多久,说不准转眼就到,快预备吧,别真扫了圣上的兴致。”

说完,浮尘一翻,哼声忿气地走了。

姜漓只觉耳中“嗡”鸣不止,像坠进了冰窟窿里,冷意仿佛一瞬便浸透了层层衣衫,整个人遍体生寒。

终于走到这个地步了。

要么孤注一掷,赌上自己的性命,要么认命退缩,从此留在这“牢笼”里,做一个任由君王取乐的玩物。

姜漓不会选择后者。

况且,她和裴玄思已有了约定。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呢?

“你们快去预备吧,我这就来换衣裳。”

她一如既往慢声淡语的吩咐,自己回身去拾掇铺散在案几上的书。

迎接圣驾是天大的幸事,旁边几名宫人显然就是那老太监口中至今无缘得见天颜的命,这时候脸上早就藏不住兴奋,也不再刻意盯着她了,一起答应之后,便低声交头接耳地都往楼上走。

姜漓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偷偷取出暗藏在衣袖夹层里的针,挪步挨到水边,心中默想着那幅图解的步骤,悄悄在身上认穴下针……

那几名宫人有说有笑,楼梯刚走上二楼雨廊,蓦然就听下面“噗通”一响,愣了愣,齐刷刷地循声望过去。

那边栈台上已不见了人影,只剩近岸处那片翻涌澎湃的碧水。

入夜,满天飞雪。

毕竟是小年节庆,正街上的五府六部早已冷清,宫中却设下排挡,通宵大宴,到处彩灯绵延,鼓乐喧天……

数十名衣甲银亮的精骑簇拥着一辆双驾缦车,从皇城最不起眼的便门奔出来。

隔着一道护城河,还能看到高大的红墙内烟花簇簇蹿升起来,赤焰般照亮天空,几乎没有一刻间歇。

队伍匆匆向东,过了玉带桥,便迅速转进澄清坊对面那条漆黑的巷子。

须臾拐过一道弯,前面没多远就是出口,已经能望见那边恍若星河的坊市。

忽然间,重重黑影挡住了绚烂的灯火,密密丛丛的长枪荆棘似的竖着,枪尖上寒光刺眼。

缦车上的人不为所动,扬手一挥,周围护持的铁骑立刻拔出兵刃,向列阵以待的枪丛冲了过去。

劲风迎面掠过,所到之处刀剑像朽木般纷纷断折,顶在最前面的几个骑兵也被应声掀了下来,紧跟在后头的停不住,立时人马相践,乱成一团。

这时,对面的枪阵左右分开,裴玄思空着手好整以暇地从后面出来,穿过遍地横躺的人马,忽然纵身跃起,走到缦车前。

“大将军不在宫中赴宴,这么晚了还有公干么?”

坐在梆盘上的薛邵廷微微仰首,目光阴鸷的从蒙头风帽下翻起。

“本大将军的事,轮得到你来过问么?狙杀东宫六率,袭击长官,你怕是活腻了吧?”

裴玄思轻蔑地掠着唇角,悠缓着步子绕到后面:“大将军莫怪,职责所在而已,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一干车辆人等若不查验清楚,只怕谁也放心不下。”

话音未落,伸手撩起车帷,就看到里面那具黑漆漆的木棺。

棺材的材质他凛眸一怔,余光斜斜地睨回前面。

薛邵廷坐在那里没动,却像看到了他此刻的样子,“呵”声道:“说的也是,想知道的话,索性就打开让你瞧瞧好了,反正从今往后……你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冷笑声冰刺一样扎进耳鼓,锥痛感让裴玄思不由浑身一震。

正暗自提防这是个圈套,薛邵廷已经跳下来,把手探进车里一推。

没上钉的棺盖猝然翻开,里面不是空的,果然躺着一个纤骨柔弱的人,全身素白,仿佛冰雕雪砌一般。

裴玄思的目光恍了恍,才落在那张凄美如生的脸上,霎时间五雷轰顶,全身的血气都凝滞了。

“看清了?满意了?她本该一生享尽安乐的,就是因为你,不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如今连活都活不成!哼,而你呢,竟然叫她死都死得不安稳!”

薛邵廷吼得目眦欲裂,觑着对方如预料中那样面色怔迟,一副失神恍惚的模样,唇角轻挑,暗藏在袖中的短剑猛地刺过去。

就在剑尖将要戳进咽喉的刹那,劲风斜刺里袭来。

他小臂一麻,短剑立时脱手,偏转方向,深应声扎在了缦车的木栏上。

几乎同时,一道青袍身影飘然落下。

“是你!”

薛邵廷只觉手还在发木,瞪着眼前的人,不由一惊。

秦阙虚虚地抱拳施礼:“老夫得罪莫怪,听闻我那义女的遗体在大将军手里,特地赶来,望请赐还,由老夫操办安葬。”

“笑话,你凭什么!义父?又不是亲生爷娘,操的哪门子闲心!”

薛邵廷嗤鼻不屑,但经过刚才那一下,不由心生忌惮,暗自戒备。

秦阙淡淡地轻哼了一声,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笺,抖了抖,在他眼前展开:“老夫无意冒犯,请大将军奉旨行事吧。”

淡青的纸笺是宫中撰写青词专用,上面凤飞凤舞的字迹也的确是御笔无疑。

薛邵廷抽了抽脸,咬牙切齿地点头呵笑:“好,好……咱们走着瞧!”

言罢,拂袖转身,丢下那辆车,上马领着人去了。

秦阙长长地叹了口气,把那张纸笺揉碎在手里,走到车旁,探进去把棺盖重新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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