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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83)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再伤心也只是自己难受,老太君在天有灵,也盼着你放开胸怀……”

她柔声劝慰,又觉这些白水般的话淡而无味,根本说不到人心坎里去。

转了几个念头,缓声道:“当初阿耶刚走的时候,我也是熬着日子过的,常常呆呆坐着,连日升日落都不知道,看着那一样样父母从前用过的东西,就能哭上好久,恍恍惚惚老是觉得……他们还在,等走进去,看着空空的房子,才想起……自己早已经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了……”

姜漓本来是要劝他看开,可说起那段最难捱的日子,心头泛起无尽的酸楚,泪水不自禁地涌出来,在眼眶里打转,很快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耳畔沉重的鼻息轻颤,随即听到一声苦涩的笑。

“现在,咱们两个……都一样了……”

这话仿佛是穿石的水滴,她心魂具震,更加情难自已,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而下。

那双臂膀又紧了紧,大手一下一下隔着垂瀑般的秀发,轻抚着她纤柔的背。

霎时间,姜漓似乎忘却了怨恨和凄苦,双手也将他拥住,垂首靠在那平坦的肩头上,贝齿细碎的咬啮着他的衣料,泪如泉涌,面颊紧贴的地方很快就被浸得透湿一片。

“还记得小时候么?”

许久,裴玄思蓦然浅吟低诉似的开口道:“我有一回心里不痛快,你就坐在旁边读那个什么<老君静心经>给我听。”

姜漓这时也止住了哭声,带着两分哽咽叹笑:“是<太上清净经>才对,那么久得事,还记得做什么……况且你也不爱听,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害我白白费了一番工夫。”

“那是因为听了你的声音,心里舒坦了,所以……自然而然就睡下了。”

他像是说笑,又像在倾吐心声,缓缓淡淡,情愫悠然入骨,忽然又将唇凑近她耳边:“我现在也想听,再读一次,好么?”

裴玄思轻声软语,稍稍松开怀抱,求肯似的望着她。

没来由的,想起什么就要什么,这心思怪的,还真把自己当作孩子一样了。

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儿,让姜漓有些意外。

此刻,他如雕琢般精致的脸近在眼前,还是止水无澜的沉定,可目光垂望间貌似淡然的平静下却隐含着一股炽烈如火的情绪,叫人怦然心悸。

她赶紧别过避开那目光,正身转向一旁:“那好吧,嗯,也不知道能不能记全,想起多少便算多少好了。”

说这话时,她有意无意拿余光瞟过去,见他脸上欢颜一展,眼中闪出明亮的光彩,挪着身子凑过来,向下一躺,便枕在了她腿上。

这样子,比刚才抱在一起还要亲昵,若非恩爱情浓的夫妻,是绝不能如此的。

顺着,哄着,胆子居然真就一步步壮起来了。

姜漓心里簇着团火,虽然担心他继续得寸进尺,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没硬起心肠斥责。

她索性闭上眼,宝相庄严地自顾自念诵起那部《太上清净经》,算是默许了他的无礼。

腿上的压触感变了变,想是他换了个姿势,正仰面躺着看她。

姜漓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但大略也能想象出必然少不了得意,耳尖不自禁地燥热起来。

她赶忙平心静气,不去理他,口中不闷不响的念诵,入定似的渐渐沉浸那一片悠然平和中……

几千字的经文,堪堪背完也用了好一会儿的工夫。

微浓的鼻息声传进耳中,姜漓定定地睁开眼,见裴玄思阖着双眸,呼吸调匀,就跟当初小时候听着无聊一样,竟然已经睡着了。

她抬手替他撩着额前散碎的发,垂眼静静地凝望膝头上安然入眠的俊美脸庞,神色漠漠,怔怔出神。

夜色冥冥。

院子里忙活的声息还未停歇,外面厅里的火光顺着棉布帘子的缝隙进来,隐隐还能嗅到纸钱烧化的烟灰味儿。

只有里面这间内室是静的。

灯已经全熄了,窗外的夜光和帘缝间溢出的光交织在一起,又漫散在这片黑暗中,杳无踪影。

杳寂中,几声磕响混杂在朔风卷动枝杈的窸窣声里,既隐秘又凸显无疑。

纱帐内貌似沉睡正酣的裴玄思轻挑了下唇角,双眸立时睁开,没有一丝怔迟,也不见意态朦胧,手上轻快地揭被撩帐起身。

但下榻之后,他的动作便稍缓下来,拖着那条受伤的腿,走向窗口。

外面的磕响一阵接一阵地传来,愈来愈显得急切,但每次都只有三声,简单而清晰。

裴玄思不急不躁,仍旧僵直地挪着那条腿向前挪,半晌才用这种怪模怪样的方式走到窗前,伸指提起销子,扯下塞缝的棉布,推开两扇不大的木牖。

寒风猝然涌进来,立时吹得衣衫鼓荡凌乱,连背后的纱帐也跟着扭蛇般飘舞起来。

他被风劲顶得微微狭眸,散发飘扬,却任由沁骨的寒意拂掠在身上,习惯了似的仍像平时那样挺着胸膛,昂然伫立。

侧眸瞥过去,左边那扇木牖旁有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黑影,半截处却坠着块白玉似的牌子,上面隐隐还有金文篆刻。

裴玄思微撩的唇角向上掠起:“前辈果然是守时守信的人,说来便真的来了,我还道今夜要空等了呢。”

“可裴公子却叫人敲窗敲得心焦,若再多待片刻,老朽便只好自己冒昧进来叨扰了。”窗边的黑影同样“哼”声轻笑。

两人各自打诨似的“交锋”了一阵,算是寒暄过了。

“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还望前辈海涵。”

裴玄思嘴上致歉,却是一副轻描淡写的口气:“如今这个局面,又是这般天寒地冻的时节,若没有要紧的事,自然也不敢把前辈从热炕头上请到这里来。”

“呵,老朽这十年来辗转各地,餐风露宿,从来就不知道热炕头为何物,哪比得上裴公子香榻软衾,还有绝色美人作伴。”

对方也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跟着便肃声起来:“罢了,有什么事,快说吧。”

这话里讽味十足,裴玄思眼中却丝毫不见冷色,听到“美人作伴”四个字时,脸上反而笑意更浓。

不过,究竟是正话要紧,这时候不再闲扯,当下也正色起来。

“前辈卧薪尝胆,为故太子殿下恪尽臣节,为得匡扶社稷,奉还正朔,我也盼着天日昭彰,讨还血债,眼下时机已成,这盘棋终于到了反击该进招的时候了。”

“哦,你有什么打算?说来听听。”

窗边苍老的语声陡然显出兴致,又带着几分疑惑和戒备。

裴玄思不紧不慢,目光饶有兴味的望着屋后那几株高大的枯树,上面落光了叶子的枝杈越过院墙伸向天空,横在那轮将圆的月上,莫名像把它切割的支离破碎。

“若想奉还正朔,要除去的,一是当今圣上和太子,二就是潞王一脉。如今宫里对潞王府已经起了猜忌,只须再加把火,说不准不必咱们动手,就能将它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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