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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75)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所以,能半夜悄悄进来,又不让她知晓的,就只有裴玄思了。

这又是在搞什么鬼?

莫非另一只丢失的兔毫盏也被他找回来了?

姜漓不免有些兴奋,没等把鞋穿好,趿着就快步奔了过去。

谁知到近处才发现,那压根就不是什么箱子,上面无盖,里头竟放着一座宅子的烫样,看院落布局的形制,一眼便能认出是北城贤和坊自家的老宅。

她这一惊吃得不小,半晌才回过神,一时弄不清他不声不响送这东西来做什么。

但略略回思,便醒悟大约是那晚当面说起自己讨厌这里照搬在颍川时的陈设布置。

原本只是让他知难而退,阴差阳错就被记在心里了。

许是想着姜家毕竟不能原封不动地迁过来,在这里照样打造又太过大张旗鼓,所以便做了这么个东西,多少让她瞧着高兴些。

为了讨好,这番心思也真是下足了工夫。

姜漓低眸轻叹,纤白的手抚过“游廊亭榭”、“高楼台阁”,家中的实景恍然就在眼前,胸中思念如潮。

不经意间,指尖在中庭小楼的檐子上碰了下,竟把那盖顶挑开了一角。

她不由一诧,扶着紧邻露台的屋脊试了试,居然真就顺顺当当地拿了下来,只见那厅中跟外面的景致一样,也复原的一丝不苟,没有半点敷衍,里面还用木雕做了三个栩栩如生的小人。

宽袍大袖,把书拈在背后的是父亲,神情略见严肃,眼中却蕴着笑。

身前是梳着双丫小鬟的她,正摇头晃脑地当面背诵诗书。

而母亲正从门外进来,手捧一盘茶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父女俩……

姜漓看着看着,酸涩的眼眶中潮意涌起,渐渐一片模糊,泪水滑落,不偏不倚正滴在自己的人偶上,立时将“她”淋得透湿。

她慌不迭地别过头,摸出帕子抹泪。

从前,这样温馨的场景常常都会有,而且是她最开心的时光。

母亲早逝之后,只有父女俩相依为命,这样的诗书问答虽然还有,但已少了那份轻松欢愉的气氛。

再以后,父亲也离世远去了,便只剩下她一个人,日日枯坐在厅堂里,怅然回想着被光阴湮没的快乐。

泪像决堤的水,竟止不住,整条帕子转瞬全湿了。

姜漓许久才缓过劲,只好去擦了把脸,肿着眼走回来,见自己的小人偶下还是一片湿,正拿棉巾擦着,蓦然发现正对“露台”的窗外似乎还有个人。

她偏头一瞧,那边的“花丛”里可不就藏着个少年,两手扒在窗台上,探头探脑地朝厅里张望。

明明是给她的东西,还偏要把自己“搁”进去,那副想找她,又不敢进去的焦急模样,简直刻画得惟妙惟肖。

她瞧着那人偶的傻相,不由地笑出声来,忍不住想果真还是那时候的他有几分可爱。

外面隐约传来乐声,洪迈悠扬,依稀竟是宫中韶乐的曲调。

姜漓笑容一滞,赶忙推开妆台前的窗子。

隔着两重院落,只见巷子里竖起黄罗伞盖,后面紧随着颁诏用的五彩凤舆,已经到裴府的将军门前。

张怀飞也似的奔上厅前月台时,裴玄思也正从里面走出来。

“兄长,圣旨突然就到了殿前司那里,我拦不得,也来不及知会你,只能领他们过来了,大嫂她……”

“不用慌,谁也瞧不出来。”

“兄长,这可是敕命你跟昌乐郡主成婚的圣旨!咱们怎么办?”张怀一脑门子汗,瞪眼急得不行,显然已没了应对的主意。

裴玄思“哼”了一声,冷意深藏在沉沉的眸色中:“没什么大不了,这道坎早晚要来,赶着现在也还不错。”

他理着公服上的微褶,一步步拾级而下,余光微斜。

这是有话要交代。

张怀立时会意,赶忙快步跟上去,凑近听他耳语了几句,不由大惊失色。

“兄长,这……这怎么成,万一……”

“没什么万一,你不做,我便无路可走了,孰轻孰重,自己掂量。没几日你就要启程去北境三镇了,临走前替我做完这件事吧。”

裴玄思脚步加快,话音落时,人已经绕了前面的影壁。

张怀双拳攥得骨节爆响,不由自主朝后面紧锁的中院望了望,咬牙一跺脚,纵身翻过旁边高大的院墙。

裴玄思来前面时,许久没动过仪门正大开着,地上铺着不知从哪里临时找来了红绸,两边泼了净水,府里所有的奴婢都候在那里,乌泱泱跪满了一地。

他冷眼眇了眇门口的黄罗伞盖和金凤抬舆,前面戴着三山帽,手抱浮尘的依旧还是上次那名年老太监,鼻中轻哼,换作一副恭敬含笑的面孔迎了出去。

“裴军使,裴大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那老太监扯着尖细中带着老态的声音开口,这样的冷天里听来,更显得刺耳难忍。

裴玄思上前叉手行礼:“裴某未曾远迎,请公公恕罪。另外,久闻公公是陛下的大伴,执掌南衙禁位,人人敬仰,什么军使、大将军之类,万万当不得公公如此称呼,若蒙不弃,叫声玄思便好。”

见他谦恭的自降身份的套近乎,那老太监甚是满意,咪眼笑了几声,语声也客气起来:“岂敢,岂敢,咱家在宫里日子再久,毕竟还是个奴婢嘛,哪比得上裴军使年轻有为,前程远大。哈哈哈,闲话一会儿再说,咱们开始吧?”

他笑罢,侧身朝背后撇颌示意。

裴玄思道声“有劳”,退了几步,依着规矩伏地跪倒,眸光上扬,瞧着那老太监从金凤抬舆中取下诏书。

“上谕,兹有潞王府宗室女允贞,封昌乐郡主,品貌出众,恭俭淑慎,柔明毓德,恪娴于礼,兼自幼长于宫中,如朕亲生无异,值待字闺中,当择良才与配。神策军使裴玄思,乃开国勋旧之后,中正良直,恭谨可嘉,兹特指为昌乐郡主仪宾,一切礼仪,交有司共同协办,择吉日完婚,钦此。”

那老太监操着尖细的调子,抑扬顿挫的一口气读完,便笑道:“恭喜裴军使了,这样的好事,旁人做梦八辈子也做不来,咱家当日说什么来着,咱们是不打不成交,嘿嘿,往后裴军使就是潞王府的娇客,咱家也等着沾光呢。”

裴玄思起身之后没伸手,不着痕迹地朝旁边使了个眼色,让老家院上前接了圣旨,摆到备好的香案上,自己笑着上前。

“公公千万莫这么说,玄思身在南衙禁卫之列,又归属殿前司管辖,以后还要仰仗公公提携呢。”

说着,便侧身,比手做个相请的姿势。

“哈哈哈……好说,好说,以后裴军使跟咱家就是自己人,不说见外的话。”

那老太监喜笑颜开,随他跨过仪门,进了前院。

一路走上月台,还没等进厅,斜刺里轻促地风声破空袭来。

那老太监全无所觉,还笑呵呵地往里走。

只听裴玄思蓦地叫了声“公公小心”,拉着他一转,避到身后,自己着闷“哼”着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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