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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58)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在他身旁还跟着两名挑夫,前后扛着一只纹饰精美的红漆大箱。

裴玄思嗤声闷哼,鼻息陡然急促起来,放轻步子靠过去,探着身子,几乎把脸贴在那道缺口上。

早就知道这厮讨了圣命,借机赖在东阳书院,为的就是近水楼台,可以时常来见她。

按说这种意料之中的事,不该如此让他沉不住气。

就像当初在颍川,即便知道这厮直接闯入家门挑衅,更亲眼见他们两个人独处了片刻,也依旧能心平气和地将计就计。

可现在,他却不自禁地心乱如麻,郁塞在胸口越胀越凶,一股想立刻上去动手的冲动油然而生。

但瞧那一身杏白的人背影只是侧头微瞥,连身子也没动,裴玄思脑中闪过的念头瞬间又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索性坠着唇角,冷眼旁观。

只见旁边丫头站起来,过去开了门。

几乎没什么阻滞,薛邵廷一步跨入院中,倒像是外出归家似的,随即招呼身后的挑夫把箱子抬了进去。

上次那一晚缠绵才过了不久,这厮到东阳书院也就是之前两天的事。

短短十天八天的工夫,就已经亲近熟络到这个地步了?

裴玄思额角抽跳,攥紧了拳头搓捏着,树枝拂蹭的窸窣声遮盖了骨节间的爆响。

他有意无意地抬起手,攀在半空里,揪住近旁垂下的枝条捋弄。

那杏白的背影此时也起身见礼,没有迎上去挨近,却也隔得不远,两人都是口唇微动,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很快,她温然点了点头,侧身让在一旁。

薛邵廷回了一礼,跟着比手相请。

裴玄思眼瞧着他大方无比的踩着石阶往里走,她也欣然应邀似的,双手轻提着裙摆跟上。

刚巧就在离月台还差两步的时候,她蓦然一脚踩空,惊呼着便要向后仰倒。

紫袍的大袖斜刺里伸出,顺势一拂,有惊无险地将她揽在臂弯里。

这一跌一护之间,两人自然而然挨在了一起,几乎就像拥着似的。

裴玄思只觉那口气猝然顶上来,仿佛全身的血都要冲进了脑子里,双眸也陡然张大瞠开,捋着树枝的手愤然一甩,拂袖大步便走。

姜漓不明白,这已经走了不下百遍的舒缓台阶怎么会让她失足摔倒。

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作怪。

稳住身子的那一刻,她毫不迟疑地退了两步,与跟面前的人撇开距离。

“姜漓失礼,多谢薛将军……”

话音未尽,几道虚影便飘到眼前。

她不自禁地转眸,才看清是些黄绿斑驳的树叶,见其中一片悠悠地飘到身边,就顺手一拦,由它落在掌中。

那叶子只是尖角微微泛黄,几乎还是原样新鲜的,但中间却有一道半弯的印痕,像生生掐进纤薄的叶肉中,汁液都抠了出来。

姜漓一阵心惊,猛地转头朝对面的山头上望。

那里密密层层的林子正被风吹得攒动不止,数不清的叶子雪片般飘撒而下,却不见有人影。

“怎么,看到什么了?”

彬彬有礼的语声划过耳畔,

姜漓回过身,不着痕迹地把那片叶子攥在手心里,摇了摇头:“没什么……突然起这风,吓了一跳而已,薛将军莫怪。”

薛邵廷刚才分明看到她神色有异,只一霎的工夫又风平浪静了,显然是藏掖了什么,但这时也不好追问,当下也没说破,“哦”声一笑:“那……咱们还是入内说话。”

姜漓微微颔首,手里紧攥着那片叶子,闷头往里走,同他一道上楼来到厅里。

薛邵廷的目光始终凝在她身上,唇边也一直挂着和煦的笑,待她坐下之后,便温然问:“这几日……你好么?”

之前要降旨和离的事,是他透的信。

旨意也是前日刚宣的。

所以,这个“好”字的意思,便有种不言自明的味道。

姜漓知道这的意思,也知道他期待的答案是什么。

但即便已经是身处自由,她还是无意回应这种期待,从前如此,现今也没有丝毫别的念头。

“多谢裴将军关怀,我向来孤单惯了,没什么好不好的。”

薛邵廷笑容微滞,目光仍旧停驻在她脸上。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第44章 山亭柳 哪怕是块顽石,也会有焐热的时……

刚才还只是委婉暗示, 现在便更进一步,干脆问起“以后的打算”来,就差没把话挑明说了。

姜漓没料到薛邵廷居然会如此直截了当, 不禁有些暗悔。

先前念着他曾经出手相帮,也一直算是谨持守礼, 碍着情面, 不好老将人拒之门外,心一软就放他进来了, 如今这状况,反倒让自己为难。

说起来, 她还不满十九岁, 大好年华, 如无意外,以后还有好长的日子。

人生漫漫,的确是该想想以后的路究竟怎么走。

照常理, 对女人来说, 当然要落到“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情郎”这句话上。

他是有诚意的, 就含在那双望过来的眼中, 她看得出来。

何况又是国公世子, 东宫近宠, 如此位极人臣的身家地位,几乎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若说丝毫无感,那倒纯是骗人了。

只不过,对姜漓而言,这样的些许触动就像落叶点水,只让那片平静荡起微漾, 却激不起心悸如酥的波澜。

前尘已散,旧梦也醒了。

事到如今,她绝不能把此生的悲喜荣辱再随意交托出去。

所以,还是趁现在把话说清楚些,于人于己都好。

姜漓抿唇酝酿了一下,故意缓着声调道:“义父执掌东阳书院已近二十载,年纪也不小了,近来常常都说心力不济,又一直物色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掌,早前就曾问我愿不愿长留在这里。那时候一身牵绊,没敢答允,如今境况不同了,以后我自然是以书院为家,侍奉义父左右,多多少少做个帮手,也算尽一份孝心了。”

淡然的话侃侃说来,和着窗外微凉的风,拂面过耳。

薛邵廷眸色微黯,两道剑眉不由扭结在一起。

这算什么?

一时旧情难忘,心里装不下其他人?

还是怀疑他的真诚,故意对这示好视而不见?

但不管是哪一种,总不该拿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拒人于千里之外才对。

他注目凝望,那双眸明亮澄澈,清丽的脸上有着光风霁月的洁净,竟然是从前也不曾发觉的,纤尘不染的美,没有丝毫虚情假意的伪饰。

他有一霎的怔迟。

哪怕是旧情难忘又如何?

这不恰恰就是他从未见过的,也没体味过的么?

倘若有一天,这份对裴玄思执念似的爱意,能转而倾注在自己身上,那将是怎样的人生快事?

想来识得她不过三两个月,为了能有那一天,就算再过三两年又如何?

哪怕是块顽石,也会有焐热的时候,无非就是个“等”字罢了。

想到这里,薛邵廷心绪豁然一畅,微锁的眉头也舒开了,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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