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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57)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那茶里的碎梗此时都坠在盏底,黑黢黢的聚了一层,像水下的淤泥沉积在那里,再泛不起来似的。

“我现在开诚布公,前辈是否也应该帮我一件事?这事与兴复正朔的机密无关,只是我心中一个疑团,前辈若是知道,恳请如实相告。”

“你说吧。”

那半老书生打开酒壶的盖子,乜眼往里瞧。

终于要开口问出来了。

裴玄思只觉心跳陡然加速了几倍,耳畔能清晰地听到那种鼓点般的“砰砰”声,全身的血都像要冲到脑子里,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结果。

若是所知的没错,问了又有什么意思,只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若是错了。

那这十年的坚持算什么?

他做过的那些事又该如何挽回?

或许,眼前这个人也不知道。

没有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

裴玄思心里纠缠了半天,甚至想就这么算了,可无形中却有个声音在催逼着,一定要他开口。

“当年……家父把故太子殿下藏在京城北郊的大山里,出事那天,我……亲眼见到有个人从他们藏身的另一条密道里爬出来,那个人……就是御史中丞,太子太傅……姜云瀚……”

说到这里,话像突然堵在喉咙口,竟然说不下去。

他深吸了口气,稳住鼻息,正要再开口,余光却瞥见对方正惊异难解的看着自己。

“怎么?原来这么多年,你都以为姜太傅是出卖你父亲的罪魁祸首?”

裴玄思脑中“嗡”的一震,手里的碗打起晃,茶水泼在手上,淋淋漓漓的往下滴。

“那地方隐秘的很,没有人知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从没觉得如此费力,面前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牙关竟然磨得生疼。

那半老书生叹声带笑地端起半盏残酒,一饮而尽,跟着起身拎起书箱,挎在肩上。

“不瞒你说,当年的事,老朽再清楚不过了,呵,想知道的话,先看你今后如何表现吧。”

第43章 桂枝香 他不信她真就能忘了他,放下他……

清晨, 天开始放晴。

听了一夜雨声,这时终于可以敞窗透口气了。

可惜廊檐遮了半片天,望不见日头, 莫名碍眼得厉害。

姜漓索性叫迎儿把炉灶搬到院子里,添炭生火, 再把冷水浸了整晚的花瓣捞出来, 滤净之后,选两捧最厚实饱满的放进陶罐里。

这些花, 是她亲手从药堂门口那棵天香台阁上摘来的。

眼下天时近冬,万物已近蛰伏之期, 它却还是满树金韵, 开得正盛, 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除了色彩明艳撩人外,这花更有妙用。

只须加上糯米,红枣、赤豆, 上灶熬煮成粥水食用, 便是女子理气养血的佳品。

自从服了那碗药之后, 见红的日子便提前到了, 连着七、八天都腹痛难忍。

那种疼, 就如同有把刀剪在肚子里绞, 外头有像打了结, 一下一下死命地勒紧,纵然用了那些温补的药,一时间也难以缓解。

岛上毕竟人多眼杂,她不敢再去抓药,便只好将就先用这类食补的法子来调理了。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罐内响起粥水滚开的“咕咕”声。

姜漓又多加了半碗水, 掩了两分火,继续熬煮。

这回没等多久,白森森的热气便又蒸氲起来,甘甜的味道飘散在院子里,引得在楼上拾掇的迎儿也连赞“好香”。

揭开盖子,拿长箸搅了几搅,挑起来看,米汁已经起了浆。

她怕火候不足,索性敞着罐子,边搅边熬,又过了片刻才熄火起罐,盛出两碗,叫迎儿下来一起吃。

软糯的粥米融进了清新的花香,缠绕在唇齿间,沁人心脾,热热的吃进口中,肚腹间立时暖了起来,纠缠坠胀的疼痛也大大减轻了。

迎儿像是没吃过这么好的粥,勺子还没见动几下,就扒了个干干净净,兀自回味无穷似的咂着嘴。

见她垂眸不语,闷闷不乐地一口一口慢慢挑着往嘴里送,不由颦起眉。

“娘子,和离的旨意你都接了,现在最该高兴才是。以后咱们可得好生活出个样儿来,气死那个姓裴的!反正现在也不用再躲着他了,等你身子好些了,咱们不如去岛外走走,就当散心游玩,你说好不好?”

和离本就是从此两忘,再无瓜葛,不必烦恼,也不生悲喜,在这丫头口中,却好像还要互相眼盯着,暗地里继续斗气一样。

姜漓抬眸瞧了她一眼,正想揶揄她是不是想着张怀,在这里呆不住了,身后的柴门忽然被清脆地叩响。

不经意间,一滴露水落在鬓边,穿过细密的发丝流淌下来,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留下一道晶莹透亮的长痕。

凉意习习的山风扑面而来,撩乱了衣袍和额边的碎发,拂着头顶枝条交错的树杈,窸窣作响。

这一切,裴玄思都浑然不觉。

目光透过山石参差半露的缺口,定定地望着下面不远处的院子。

坐在炉火边的人未施脂粉,身上是件杏白色的窄袖织锦云肩袄,把本就娇细的身段衬托得愈发纤瘦,支颐斜靠的样子,像晨间的慵懒,又像是身子不佳的无力。

他不知道呆了多久,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来。

当人站在这里,面对这座院落的时候,才发觉迈不动步子进去。

纠结了许久之后,他最后选择了这个地方,静静地等到天亮,静静地等到她从楼下走下来,然后静静地看。

一切都悄若无声,唯有那只小炭炉中间或有火苗跳动,隐隐似能闻到一股微甜的香气。

不知她在煮什么,但这份宁寂却和现下的她恰然相契,让他不愿,也不敢再去打扰。

所以,他还是静静地看,直到见她起锅盛碗,开始安然享用这顿朝食。

倘若此刻坐在她身边的不是那个贴身丫头,而是他,哪怕只有一碗清粥,心里也必定是暖的。

那样的相濡以沫,还会有么?

昨日,他鼓足勇气去问真相。

尽管对方并未明言,也没拿出一丝证据让人心服口服。

但那副活像在看痴人傻汉的神情,却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恍然就连当年那件事真正的来龙去脉,都显得无关紧要,不必再去深究了。

裴玄思胸口起伏,似乎又有什么东西阻滞了鼻息,不得不张口喘气。

凉风倏然灌进去,刀一般直戳进喉咙,呛得几乎咳嗽起来。

他向来是不愿信命的,对自身如此,别的也是一样。

月尽都还有再圆的时候,何况是人呢?

即便有那道和离的狗屁圣旨横在中间,他也不信她真就能忘了他,放下他。

只是这会子,他有些呆不下去了。

并不算响的叩门声猝然惊破宁静。

裴玄思已经迈出了几步远,闻声猛地回身,顺着山石的缺口,看到院门口站着那个熟识的紫袍身影。

赫然竟是薛邵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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