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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40)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许是浸过水的缘故,她双手血色寡淡,略显苍白,可料理起那截藕来却是娴熟轻快,转眼就快切到头了。

他唇角不自禁地抽跳了两下:“上次说过了,文书要怎么写,随你的便,别指望我会答应。所以,你现在还是裴家的媳妇,不在家里相夫,却跑来给别人烧饭,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快随我回去。”

话音未落,呵声已经戳进耳中。

“回去做什么?每日里受你祖母的冷眼辱骂,还是对着空房子虚耗光阴?等你高兴了,不咸不淡地看一眼,说几句风凉话;不高兴了,便把火都撒在我身上,恨不得话里生出刀来,一把一把都扎在我心上。”

裴玄思默然不语,看着她苦笑摇头。

“我嫁进裴家一年,并没有过错,你祖母却在茶里下药,为是竟是将我像货物一样卖掉,后来不成,便故意引我去侍奉薛邵廷,如今更是把自己侄孙女都接了来,这是连后路都替你铺好了,我占着裴家孙媳妇的位置只会碍眼,还是别找麻烦,自己走了的好。”

她眼中晶莹闪动,但只是星星点点的含蓄着,没有滴落下来,脸上也淡淡的,不见一丝哀戚,似乎是在诉说早已被时光冲淡的旧事。

裴玄思蓦然觉得喉间胀痛,仿佛有东西堵噎在那里。

他喉头咕哝着,鼻息浓重,垂望着她明显清减的侧脸:“裴家到底是我在当家,祖母她做不了我的主,这是规矩……”

“那昌乐郡主呢?”姜漓仍旧不抬头,唇角泛起嘲弄,“我知道你跟她也不简单,她的主你做得了吗?”

直截了当的话,让裴玄思登时语塞。

窗外,之前的万丈霞光将要烧尽了。

天色渐暗,她清丽的侧颜开始模糊,手上怔怔的越切越慢,但那截莲藕终于还是只剩下指许宽的一段。

他额角抽跳,在刀锋将要落下刹那一把握住她的手。

“咱们两个之间的事,老扯上别人算什么?你先跟我回去!”

这情形就跟那日他夺她写和离书的笔一样。

姜漓用尽力气,怎么也扒不开那只铁钳般的手,猛地一回头,咬牙瞪着他。

“有意思么!裴玄思,轻贱我、出卖我、利用我,你都做过了,咱们之间还剩下什么?你若还有一丝良心,念着我从前的好,就签了那份文书……让我走吧!”

“离了我,又有什么好?你就开心了?从此再不会想起我了么?呵,那可不成……”

裴玄思血红着眼,木然冷笑,另一只手忽然揽住那纤细的腰肢,顺势收紧,将她搂进怀中,不顾那娇小的人挣扎惊呼,毫不掩饰地吻向那两片血色淡薄的樱唇。

灯火猝然亮起,晃得眼前生晕。

他俯身的势头一顿,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力道,默然瞧着眼前受惊的人挣脱怀抱逃开。

“裴小郎君堂堂男子,如此做法,就不怕人耻笑么?”

秦阙双眉倒竖,哼声不屑,借着烛火晃亮,在他脸上多瞪了几眼,才把手放低。

转向身后,在姜漓手上轻拍,温然道:“我那里还窖藏了一坛三十年陈酿,今晚便不留了,你去拿来吧。”

这就是借故让她先走的意思。

姜漓点头应了一声,闷头出了灶间。

一路穿过对面的月洞门,走出没多远,就觉心牵得越来越紧,人也慌得厉害,终于还是放心不下,又退了回去,躲在门边张望。

灶间里不算亮堂,借着秦阙手里那盏灯,能隐约看到他和裴玄思面面相对。

虽然谁也没有疾言厉色,但却分明能觉出那种剑拔弩张的紧迫感。

她悬着心,看两边口唇开合,听不到在说些什么,忽然间竟不知道究竟担忧谁更多些。

片刻间,就看秦阙向旁挪了一步,让开门的地方。

裴玄思迤迤地走出来,步子很慢,许久才下了台阶。

灰淡的月光倾洒在他脸上,那副怔怔的神情更显出几分落寞的味道。

这样子姜漓还从没见过,不由自主地目送他转向另一边的路,背影隐没在湖石后,渐渐看不到了。

离岛仅仅两三里,风便大得出奇,这时节的夜,秋意也格外的浓。

这里已经到了三江交汇处最开阔的地方。

和来时一样,裴玄思照旧还是站在前艄,目光入定似的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散是聚。

天山看不到星,月亮这会子也被云遮住了,居然连一点模糊的光影都看不到。

四下里薄雾弥漫,不辨方向,水天相融,全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昏暗。

前路莽然萧索,身后倒是还能隐约望见些光亮,遥遥地就像看的见,却永远触及不到的星。

他几次想让艄公调头划回去,但终究还是没张开口。

风愈来愈大,天也越来越黑。

前面最幽暗的地方,恍然就像巨大的无底深渊,正等着人一头扎进去。

这时船身倏然微颤了两下,几不可觉,但与浪头拍打的颠簸完全不同。

裴玄思猛地警觉,耳中听到水流潺动的细声,回眸之际,身子已经翻过乌篷,掠向后艄。

那艄公正要往江里跳,在半空里突然被扣住脖颈,硬生生又被拎了回来。

“说,谁叫你干的?”

裴玄思把他提在面前,凝着那张胀得血红,不住颤抖的脸,淡沉的语声像风雪凛冽,又如地府冥音。

那艄公已经浑身都在抽搐,舌头也从嘴里半伸出来,像极了面目狰狞的鬼魅,但却极是硬气,竟然连哼也没哼一声。

“想清楚了么?我可没什么耐性。”

裴玄思眇了一眼船舱里漫灌进来的水,淡冷的眸中早已意兴索然,手上加了两分暗力。

那艄公喉头涌动,血沫从口鼻中喷溅出来,含含混混的发出“嗬嗬”声,似乎想说什么。

裴玄思收了些劲,身子微微前倾凑向他。

“是……是……”

那人干哑的启开嗓子,死鱼般僵滞的眼突然一瞠,张口将一颗银亮东西含血喷过去。

裴玄思像早已料到,偏头一闪,躲过这近在咫尺的偷袭,同时掌心内力倾吐。

闷声爆响间,那艄公的身子竟裂成几段,散碎着落入江中。

裴玄思厌弃地拂了拂手,回身时,发现只是这片刻的工夫,船仓内几近被淹没,漫上来的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袍摆。

几声裂响,前艄轰然断开一道口子,船身当即失重上翘。

裴玄思赶在船倒竖之前跃上最高处,眉头深凛起来。

船是不济事了,茫茫江面也没有立足之地,还真有些不好办。

正思虑着法子,远处忽然传来浆轮搅动的水声。

他抬眸去看,只见远处果然有条大船,赫然竟是那艘画栋楼舫。

第31章 翠楼枝 你只须乖乖从了我便好

船身渐渐从那片幽暗中剥离出来, 顶层那一溜红里透粉的俏纱灯摇曳出妩媚的风情,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桨轮搅动水声轰鸣,仿佛带着一股说不清急切, 须臾间,巍然高耸的柁楼便已矗立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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