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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37)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他叹气轻责,其实是在宽慰,脸上蕴着温然和煦的笑,让人如沐春风,半点也不觉得难堪。

姜漓心中一暖, 没答这话,却不由也笑了。

回想当初,父亲既要处置官府公事,又要兼领着教导太子的职责,对她这个亲生女儿反倒无暇多顾。

所以习学之类的事,常常都由义父秦阙代为教导,有段日子,甚至比跟父亲相处的时候还长,诗书六艺多一半也是拜他言传身教,才学出点模样来的。

到了眼下这境地,除了迎儿那丫头以外,也就只有这个打小瞧她长大的义父还会真情关怀了。

“如何,这些日子在我这清淡地方,住得不憋闷吧?”

秦阙把钓竿抱在怀里,笑吟吟地看她。

姜漓这会子也把之前那点尴尬抛到了脑后,就近挨了个石墩坐下,俨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义父这可说笑了,东阳书院举世闻名,一靠人才辈出,二便是冠绝天下的景致,那些士子趋之若鹜,十之八九连瞧一眼都不成,我这般轻易便能留住下来,每天看景看得眼都花了,怎么会憋闷?”

秦阙听了,故意双眉一立:“你这丫头是在说我徇私咯?来,来,来,我这便亲自考较你。嗯……江上悬钩独寂寞。”

嘴上打趣,却真出起题目来。

姜漓略一沉吟,便答道:“我对,山下竖碑忘流年。”

秦阙脸色微变,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这下联确是对得工整,可你真就这么想?把裴家那小郎君忘了,一点旧情都不再念?”

“不忘又能怎样?他早就恨我入骨,这桩仇怨也化解不了,与其绑在一起受罪,还不如一刀两断的好。”

姜漓摇了摇头,眼中已经不再含着那份凄苦,反而出奇的平静。

只有将关于裴玄思的一切都断舍开,埋葬掉,从现在起彻底忘了他,或许才能真有快乐逍遥的那天。

这些天来,她始终不断这样告诫自己。

秦阙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叹声一笑:“唉……之前听说他获罪入狱,我连夜就写了书信传出去,联络朝里那些门生故人,你现在这么说,弄得我都不知今后该不该帮他了。”

姜漓没答这话,目光有意无意望向另一边,蓦然发现浮在近处水面上的那撮鹅毛不见了。

“哎呀,鱼咬钩了!”

秦阙兴奋地扯声叫着,一拍大腿跳起身,赶忙把钓竿往上提。

只见波浪一阵翻腾,水中果然有鱼挣扎扭动着露出小半截青灰色的身子。

“好大一条,丫头,快来搭把手!”

他这一喊,姜漓也回神起了兴致,不假思索地上前帮忙一起握住钓竿。

水中那条鱼果然不小,力气也大得出奇,两个人拉着弯成弓形的钓竿和鱼纠缠,竟略显狼狈。

姜漓不由自主的全神贯注,又莫名有股说不出的兴奋,只怕那跟竹做的钓竿突然折断,或是鱼儿脱钩,弄得前功尽弃。

幸而那鱼扑腾了一阵,终于渐渐耗尽了力气,被拉到岸边。

这回她不用吩咐,抄起一旁的网罾把鱼兜住,拖上岸来。

秦阙上前解了钓钩,拎起那条的大草鱼掂了掂,足有三斤重。

两人相视而笑,都是一脸开怀欢畅。

“这么些日子,终于见你这丫头开心一回了。好!人生苦短,正该如此!”秦阙目光慈蔼,在她肩头拍了拍,“今晚由义父下厨,咱们破个例,好好喝上它几杯。”

他正说着,远处一名青衫仆厮循着亲水栈道奔过来,凑近低声耳语了几句。

秦阙皱了下眉头,挥手叫他退去,转向姜漓时,眼中的沉色已经敛去,含笑将鱼递过去。

“差点忘记了,这个月的堂试刚过,又须我这做山长的当场点评,你先拿回去,义父我稍时就来。”

出城向南不远,奔流向海的江水与两条支流汇聚于此。

沙石沉淀,天长日久,自然而然便在河口处堆积出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岛。

每当江上起雾的时候,从远处眺望,这岛恍然就像漂浮江水上的太虚幻境。

但此刻,开阔的江面上并没有雾。

所以,裴玄思隔着很远,就望见了停靠在埠头外的那艘三层高的画栋楼舫。

他微微狭起眸,但眼底还是淡淡的毫无波澜,负手昂然立在这只小篷船的前梢,没有丝毫要避开的意思。

顺水走得很快,不久也到了埠头那里。

小船与楼舫不同,绕过去,径直沿着水道驶入岛内。

别看这岛远瞧南面石峰陡峭,北面滩平岸缓,泾渭分明,里头居然别有天地。

沿途河网密布,港叉纵横,再由人工开凿成水道沟渠,架造起桥梁楼台,让岛内各处貌似彼此分隔,却又连通交融,浑然营建出一种若即若离的江南水韵情趣。

不过,但凡是个稍有见识的人就知道,对这座岛而言,再多的精巧建筑和如画美景,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

只有迎面山脚处那座石牌坊上横刻的“东阳书院”四个字,才是这一切留存的根基。

那里是除了书院师生外不得出入的禁地。

小篷船在距石牌坊几丈远的地方停下前,裴玄思早已经趁着艄公不经意的时候上了岸,转进那条邻山的水街。

日头堪堪开始西斜,街上看不到人,前面的那座壮阔的连廊长殿内倒是书声琅琅。

走到近处,望了一眼最高处的阙楼,纵身跃上去,悄无声息地走过檐头,就近将一扇虚掩的窗挑开指头宽的缝隙。

他侧眸朝里面望,入眼便是那一身紫色绣纹公服的背影。

对薛邵廷而言,这世上除了区区那几个让他不得不卑躬屈膝的人以外,其他绝大多数都和蝼蚁没多大分别。

因此,像眼前这样隔桌平起平坐,让他很是不惯。

尤其对方还只是个既无官职,也无门第的书院山长。

若不是背后那块御笔亲书的牌匾悬在头顶,他几乎已经按奈不住心里蓄积已久的那股闷气。

不过,他还不至于立时发火,仍然可以拿出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笑脸相对。

“秦老夫子莫要误会,我今日来不是公干,而是为了一点私事……”

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不耐烦,索性直截了当:“咱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昔日太子太傅的千金姜家娘子与我相识,前些日子姜府人去楼空,一直寻不着,后来听闻消息,说是来了贵书院,本将军今日亲自登门,就是希望秦老夫子行个方便,好让我接她回京。”

秦阙打从他开口,就一直皱着眉头,这时脸上更是诧异不解的模样。

“姜家娘子?薛大将军怕不是弄错了吧,她几时来过我东阳书院?”

话说到这个份上,居然还能装得下去。

薛邵廷凛眉道:“秦老夫子素来有大成至圣先师之风,本将军是衷心敬重的,可有句话叫‘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知道秦老夫子与姜家关系非同寻常,出于爱护之心,替她隐瞒也是人之常情。但请放心,我对姜家娘子绝无恶意,还请秦老夫子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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