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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15)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姜漓正好半点兴致也没有,点点头,就把瓷盏搁在茶托上端了过去,趁着背对薛劭廷之际,忍不住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裴玄思也恰好有意无意的目光微垂,见她咬着樱唇,娇俏的双眸中星星点点,竟像是劫后余生,嗔怒含怨的模样。

他眼底泛起玩味,似乎刚才全是些无足轻重的玩笑。

然而,就是这点留神光也匆匆一闪即逝,跟什么都没瞧见一样,兴致盎然地拿木勺沾着茶膏,在新调的茶面上涂抹,不久便勾勒出群山、瀑布和江水来。

裴玄思端起茶,敬到薛劭廷面前:“末将献丑,窃以为,大将军身份显贵,只有这巍巍连绵的险峻山川,才能比拟。”

他语声恭敬,却把“险峻”两个字咬重,听在耳中全然不是话里那番意味。

薛劭廷神色不禁一变,像随时都会发作。

裴玄思却连瞧也没瞧,伸手将原来那盏调好的茶端了回来:“今日难得高兴,阿漓天天在家操持辛苦,刚才又忙了许久,这一盏茶便由为夫敬你。”

他说着,又拈起长木勺,在尚未消散的茶沫上勾画起来。

姜漓不知他还要让这局面僵持到什么时候,自己早已如坐针毡,恨不得现在就撒手不管。

就在愣神的当儿,裴玄思已经停下手,把茶端到了她面前。

姜漓一抬眼,就看到茶面上画得是,一对锦鲤在层层莲叶下交·尾嬉戏。

这是比喻夫妻恩爱,天长地久的东西,甚至还暗指着男女间最私密的情·事。

她只觉有团火烘在脸上,耳根子立时就红透了,那颗心却揪得难受。

假若是夫妻独处的时候,他真心实意敬这杯茶,画这图画,自己怕是早就欢喜得不知身在何处了。

可眼前这些,不过是他装腔作势摆出的样儿,为的只是跟别人虚与委蛇。

裴玄思端着那盏茶,没有放下。

这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姜漓暗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双手接过来,不着痕迹地扯起唇角,语声有些发干地说了声“多谢郎君”,把瓷盏凑到唇边饮了一口。

经了风的茶沫和只余微温的茶汤灌进来,凝涩的苦味立时从舌尖弥散到口中,竟有些不堪入喉。

她勉强咽了下去,听到旁边冷森森的声音带着嘲弄道:“裴都尉与夫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让人好生羡慕。呵,罢了,本将军还有要紧事,就不多加打扰了,等二位入京之日,我必定扫榻相迎。”

这是终于熬过去了?

姜漓想装装送行的样子,木讷讷地站起身,却发现早已人去亭空,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

她愣了愣,颓然又坐了回去,望着略显凌乱的矮桌。

那两盏几乎未动的茶摆在那里,白雪似的浮沫已经消融殆尽,露出大片大片残缺的水口。

她瞧着不舒坦,想茶倒了,洗净收好,指尖刚触到盏边,裴玄思的声音就冷冷地响起:“人都走了,还想什么呢?”

姜漓倏地转头,见他就在背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一下子红了眼圈:“你早就知道那姓薛的会来,对不对?你要对付他,为什么偏拿我来羞辱?”

裴玄思静静地看她吼出心里的委屈,没答话,眸光垂向她抚在手里的乌金兔毫盏。

“哟,还真跟宝贝似的。”

他唇角淡淡地扬着,忽然挥袖一拂,将那只瓷盏扫落在地。

第12章 芭蕉雨 咱们这辈子还长,不急……

茶盏迎头撞上柱墩,貌似坚硬的瓷胎在砖石面前脆得可怜。

随着那声“锵”响,精美的乌金釉身,纤巧的兔毫流纹,以及所有融浸其中的前尘往事,悲欢离合,都碎成了一地残破的瓦砾。

姜漓只觉自己也四分五裂地一散,魂儿离体飘出去,又被轰然如雷的心跳生扯了回来。

她疯了似的跳起身,猛地推开挡在跟前的人,去捡地上的碎盏,脚下却不知绊到了什么,整个人向前扑倒,手被尖利的瓷片划破,掌心里鲜血淋漓……

裴玄思万万没料到,她那纤骨娇弱的身子会生出这么一股剽悍的力气,没防备下竟然被推得倒退了半步。

他转头望着不顾一切在地上捡拾残片的背影,眼底泛起的寒意瞬间就将那点惊诧淹没,伸手一把将她拉回面前。

还没细看她此刻的表情,丝袖里润白如玉的胳膊就抡了过来。

裴玄思没有避。

耳光清脆响亮的打在脸上,烧灼的刺痛中还带着黏湿的触感。

紧接着就是疾风暴雨般的撕打,仿佛生生要和他拼了这条命。

裴玄思还是没有避。

任由拳头和巴掌落在身上、脸上……

直到那双纤细的手臂徒劳耗尽了力气,虚软地垂了下去。

姜漓浑身颤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接不上那口气,泪水像决堤的江河,在凄艳绝丽的脸上恣情奔涌,但那双眸仍然恨意不减,没有丝毫示弱。

裴玄思还是刚才冷眼低垂的样子,左颊染着一片刺眼的血迹,从眼角蜿蜒连到唇角,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竟是厉鬼般的狰狞阴森。

“没了这东西,伤心了是不是?”

冷凛的语调刺骨寒风一样直送进耳窝里,又像车轮,一寸寸从心头碾过。

姜漓火燎似的红着双眼,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六月间的天气,手脚竟是冰凉的。

面前这个人不是变了脾气,而是变了心。

变得阴鸷乖戾,甚至冷血无情。

迷离的眼前一片模糊,那张让她铭心刻骨的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她一刻也看不下去了,转身想走,却怎么也甩不开,忽然手臂上一紧,反而又被拉得更近。

“这点伤心就忍不得了,怎么,以为这世上就只有你可怜?”

裴玄思鄙夷不屑“嘁”声冷笑,却又像在自嘲。

这话中仿佛含着无尽的愁苦,让姜漓不由心头一震。

的确,他也是可怜人。

尚未长大便遭逢大变,流放边地十年,更是生不如死的日子,忍辱负重一步步艰难搏来今天的地位,相比起来,自己安安稳稳地在父亲身边膝下承欢,实在是幸运得多了。

可就算如此,就非得变成如今这副性子,要作践的她也一样伤心么?

姜漓脑中一片茫然,怔怔无语。

蓦然记起昨日在甘泉寺悼念父母时,心里那件辗转难定的事。

此时此刻,她该开口问出来么?

静默良久,不经意间裴玄思放开了她,负手踱到亭口,站在那片散乱的残片碎渣间。

抬眼从檐角下望,近午时分的日头反倒没有一丝炽烈的感觉,几缕稀散的云更显得了无生气。

“当年我阿耶是怎么死的,你想知道么?”

姜漓不料他忽然提起这个,满面泪痕的脸上惊疑涌现。

这虽然不是她想知道的,但似乎也八·九不离十了,只是听起来隐隐叫人害怕。

裴玄思显然没打算听她回答,慢慢走下石阶,出了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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